「金猴」與「哈奴曼」

關於孫悟空的動物原型，有人認為是――金絲猴。曾有一部動畫片叫《金猴降妖》（講「三打白骨精」的故事），「金絲猴」之說有可能是由這個「金猴」衍生出來。

中國有三種金絲猴：滇金絲猴、黔金絲猴、川金絲猴。滇金絲猴主要生活在雲南維西縣海拔二千公尺以上的冷杉林，以冷杉上的地衣植物松蘿為食，最突出的特點是牠們紅紅的嘴脣，不過毛色其實是從頭頂到身上漸變的灰色。黔金絲猴主要生活在貴州梵淨山，頭部的毛是金黃色，身上的毛偏灰褐色。川金絲猴分布在四川、陝西、湖北交界的大山之中，湖北的神農架、陝西的周至都是牠們著名的棲息地。

川金絲猴是這三種金絲猴中毛色最漂亮的，尤其是公猴，渾身金光閃閃，面孔則是淡淡的藍色，實在美得令人驚嘆。外國人最早在中國外銷的瓷器上見到川金絲猴，曾經以為牠們是藝術形象，並非真實存在。這種驚人的美豔倒和「美猴王」之名挺相稱，因此有人認為孫悟空的原型就是金絲猴中的川金絲猴。

只是小說裡的孫大聖和金絲猴長得不是很像，雖然孫悟空有很多和「金」有關的「配件」，例如一出生就發出兩道金光、震動天庭的一雙眼睛（後來煉成「火眼金睛」），威力無比的「如意金箍棒」，當大聖時的紫金冠、鎖子黃金甲和當和尚之後的「緊箍兒」，但偏偏沒有寫過牠的毛色是金色的。還有川金絲猴鼻孔朝天（其實以上三種金絲猴都是），而孫大聖的鼻孔是否朝天，原著中也沒有寫。

從另一個角度說，如果孫悟空一身金毛、鼻孔朝天，可是很顯眼的外貌特徵，原著怎麼會不提呢？

其實「金猴」一詞，應該源於小說中孫悟空的一個稱呼「金公」，本意不是指孫悟空的毛色是金黃，而是從五行來說猴屬金，所以《西遊記》常用金公來代指悟空，而用「木母」代指八戒（豬屬木）。

金絲猴說不太可靠，而另一種說法認為孫悟空的原型在印度――印度神話中有一隻神猴名叫「哈奴曼」，神通廣大，有移山倒海之能。二○一六年，北京的首都博物館舉辦過一場印度文物的展覽，其中有一個哈奴曼的塑像，看上去真的很像孫悟空，頭上有一個類似「緊箍兒」的頭飾！而哈奴曼的動物原型是印度長尾猴。這種猴子在印度很常見――經常滿大街溜達，完全不怕人。

不過有很多學者認為，孫悟空的原型並非哈奴曼，不僅因為他不是「中國原產」，更重要的是，哈奴曼和孫悟空的性格差異頗大。哈奴曼本領高強，完成很多別的神祇不能完成的任務，但性格卻是馴順聽話型，而孫悟空正好相反，追求無拘無束，玉帝、如來都敢反抗，這種性格在哈奴曼身上找不到，倒是在另一隻「中國國產猴」――無支祁的身上能發現一些孫悟空的影子。

無支祁是誰？從無支祁的角度看來，孫悟空的「原型猴」又是什麼猴呢？來關注一下「大聖」這個稱呼。

那隻叫「大聖」的猴子

「大聖」是孫悟空最得意的稱呼，代表著他輝煌的過往。其實這個稱號在小說《西遊記》誕生前，已經存在好久，而且叫大聖的大多是猴精。

宋、元時期的話本小說《陳巡檢梅嶺失妻記》的猴精「申陽公」就叫「齊天大聖」，共有兄弟姊妹四人，「弟兄三人：一個是通天大聖，一個是彌天大聖，一個是齊天大聖。小妹便是泗州聖母」。

元代雜劇《二郎神鎖齊天大聖》的「齊天大聖」自報家門：「吾神三人，姊妹五個：大哥哥通天大聖，吾神乃齊天大聖，姊姊是龜山水母，妹子鐵色獼猴，兄弟是耍耍三郎。」元末明初楊景賢的《西遊記》雜劇中，主角是「通天大聖」，而非「齊天大聖」，他的家族成員「大姐驪山老母，二妹巫枝祇聖母，大兄齊天大聖，小聖通天大聖，三弟耍耍三郎」。

這三部作品中，「大聖」家的兄弟姊妹略有不同，楊景賢《西遊記》甚至把「驪山老母」（即「黎山老母」，小說《西遊記》中與觀音、文殊、普賢三位菩薩一起化作母女四人試探過唐僧師徒）也拉進來做了「大姊」，不過，齊天大聖、通天大聖這兩個非常近似的稱號已經都有了。而《二郎神鎖齊天大聖》中，「耍耍三郎」出場時，居然說自己是「耍耍三郎孫行者」――「大聖」一家，在這時已經姓「孫」了。

不過，以上三部作品中最值得注意的細節是，「泗州聖母」、「龜山水母」和「巫枝祇聖母」，其實指的是同一個「妖」――吳承恩老家淮安附近著名的淮河水怪「無支祁」。

淮河在古時是特別能「搗亂」的河流之一，傳說就是無支祁在興風作浪。無支祁長得和猿猴很相似，本領高強，大禹治水時，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他抓住，用大鐵鍊鎖在盱眙的龜山下。後來的故事演變中，無支祁的性別逐漸固定為女性，因為水屬陰，所以才有了「龜山水母」、「巫枝祇聖母」、「泗洲聖母」等稱呼。

無支祁在小說《西遊記》其實是提到過的，「小西天」一段，孫悟空想要搬救兵，日值功曹就給他出主意，去盱眙山玭城（盱眙的古稱，又稱「泗州」）請大聖國師王菩薩和他的徒弟小張太子，說他們「曾降伏水母娘娘」。當孫悟空見到國師王菩薩時，菩薩卻說自己去不了，只能派小張太子去：「時值初夏，正淮水泛漲之時。新收了水猿大聖，那廝遇水即興；恐我去後，他乘空生頑，無神可治。」

這裡的「水母娘娘」、「水猿大聖」，指的應該都是淮河水怪無支祁或由她演化出的水怪。至於「大聖國師王菩薩」，指的是唐朝一位叫做「僧伽﹂的高僧，相傳他因降伏淮河水妖，被朝廷封為「泗州大聖」。

雖然很多人認為無支祁是女性，但她這種特別能搗亂的個性，還有最終被降伏壓在山下的經歷，和孫悟空很相像，所以從魯迅先生開始，認為孫悟空的原型是無支祁的學者很多。

當然，從「妹子鐵色獼猴」這個角色，可以推測出「齊天大聖」這一家子兄弟姊妹，高機率都是「獼猴精」。獼猴在中國分布範圍很廣，自古至今都有耍猴兒的習俗，耍的就是獼猴。在沒有公共動物園的古代，人們見過最多的猴子應該就是牠。

*本文摘自《西遊妖物志》，時報出版。

【作者簡介】

 

趙爽

一九七二年生，北京大學中文系文學碩士，電視一級導演。研究明、清小說和近代文學，製作農業科普節目，文史、科普時有交叉。

主編過大型科普叢書《農業十萬個為什麼》，製作過《紅茶的故事》、《麋鹿爭霸》等獲獎節目。著有《人文草木：十六種植物的起源、馴化與崇拜》、《西風東漸：衣食住行的近代變遷》、《中國近代十九個迷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