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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拉斯科

 

● 智利前財政部長

● 任教哈佛大學、哥倫比亞大學和紐約大學

法國總統馬卡洪（Emmanuel Macron）並非首位因燃料稅（Gas Tax）而惹上麻煩的政治人物。

2018年年初，罷工的卡車司機便讓巴西陷入困境，同時也幫助了愛好搭乘優步（Uber）的右派政治人波索納洛（Jair Bolsonaro），順利當選巴西總統。

西元2000年的「放下油槍（Dump the Pump）」運動，也差點讓時任英國首相的布萊爾（Tony Blair）中箭落馬，失去連任機會。

在美國，燃料稅這個議題更是政治毒藥，沒人敢碰，因此距聯邦燃料稅上次調整已是整整1/4世紀前的事了，其間因通貨膨脹影響，使稅額縮水了2/5。

燃料稅背後的經濟學

10年前，我也曾是這波柴油怒潮的受害者，當時我擔任智利的財政部長，試圖解決某個法律漏洞，避免卡車司機利用這個漏洞，趁機拿回他們繳交的燃料稅，而當時政府當局還信誓旦旦向我保證，我們絕不會向外界壓力低頭。

然而，隨著卡車司機罷工，癱瘓主要幹道，超市裡的存貨一掃而空，政府當局鋼鐵般的改革決心，在不到一周內就迅速熔化了。說來可恥，智利政府最終還是讓步了，一如馬卡洪及其他所有政治人物。

燃料稅背後的經濟學，幾乎就和政治本身一樣古老。

經濟學家把燃料及其他貨物的價格，稱為相對價格，這種價格扮演兩種角色。首先，相對價格會影響供需雙方的行為，舉例來說，如果柴油價格高昂，那麼消費者的用量將會減少，生產者則會拼命生產。

相對價格同時也有所得重分配的效果，高昂的油價表示用油大戶將會「變窮」，因為上漲的油價，會壓縮到他們購買其他商品的能力。

對柴油及其他燃料來說，引導「正確」消費與生產行為的相對價格，將會帶來「錯誤」的分配效果。

對柴油課重稅使其價格上漲，將會減少污染以及溫室氣體的排放，這會使得受過高等教育、搭地鐵上班的都市人感到相當快樂，但另一方面，卻會惹怒居住在鄉村地區、需要長距離通勤者，以及依靠柴油驅動貨車的小型企業主。

調漲燃料稅跟調降進口關稅有異曲同工之妙，雖然這兩個舉動都能穩定價格，但對公眾的影響則不盡相同，難免會有人權益受損。在經濟學上，面對這種情況的標準解決方法，就是補償權益受損的一方，但關稅調降時，這類的補償大多只是紙上談兵，鮮少落實。

可是如果是和能源價格有關，窮人成為權益受損的一方，那麼這類補償，可能就會有用。

3年前，烏克蘭政府宣布裁撤國內的燃料補助後，就向領年金度日的低收入戶以及低薪勞工發放了一次性的現金補助，以便讓這些人順利捱過冬天。

中產階級成輸家

如果扯到柴油，那麼情況將會更加複雜。

一般來說，窮人通常不太可能擁有需要靠柴油驅動的大型機具，也不會用柴油煮飯或是供給暖氣。不過，窮人搭乘的公車，確實有可能是由柴油驅動，但是油價上漲的成本，卻可以轉嫁給同樣搭那班公車的其他二三十個乘客。

柴油稅調漲的最大輸家，其實是中產階級。

基於兩個理由，財政部門相當畏懼為中產階級提供補償，首先，在政治上來說，發放補助給中產階級，卻不發給處在更低收入階級的其他社會大眾，將顯得政府的嘴臉相當噁心，這使得這樣的補償成本太高，因而不太可行。

同時，一旦開了先例，就有可能造成連鎖效應，一發不可收拾。

貨幣貶值時，消費者若要購買進口商品，就得花費更多金錢，隨著城市逐漸繁榮，房地產的價格將會逐漸下滑，而若是整個國家的經濟都開始茁壯，那麼從剪髮到居家清潔等各類服務的相對價格，也會同時上漲。順著這樣的思路，政府有可能為了衰弱的購買力，而補償中產階級嗎？

因此，燃料價格只要一調漲，不管是透過降低輔助或提高稅率，隨之而來的民怨，都會相當難以擺平。

這也難怪包括玻利維亞首都拉巴斯（La Paz）、巴基斯坦拉合爾（Lahore），乃至埃及開羅（Cairo）及英國柯芬特里（Coventry），各地都民怨四起，而現在，輪到巴黎了。

對政府的不信任

近期的事件還帶來了新的教訓，突顯社會大眾普遍不信任政府當局。油價上漲造成各地民怨四起，公眾甚且不信任政治領袖能夠妥善運用資金，這更是讓情勢雪上加霜。

以巴西為例，多年來，石油巨人巴西石油（Petrobras）在該國都以低於世界公定價格的價錢販賣燃料，損耗的成本則由其股東支付，而巴西石油的股東大部分是巴西納稅人，這件事眾所皆知。

大眾不知道的是，巴西石油同時也是人類史上最汙穢的貪腐溫床。有些政客利用這間公司聘僱親信，同時為其競選活動提供金援，其他政客則利用巴西石油中飽私囊，還有數百億美元的資金目前仍不知去向。

將時間快轉到數年前，從2016年開始，時任巴西總統的泰梅爾（Michel Temer）與其政府當局，要求巴西石油取消補助，開始以世界公定價格販賣其產品。但巴西雷亞爾一貶值，油價便開始一路狂飆，首當其衝的，當然就是巴西消費者。

想當然爾，大部分的巴西民眾，都無法理解油價調漲的緣由，他們只知道，一間以貪腐聞名的公司，正在調漲價格，試圖把髒手伸進他們的口袋裡。

87%巴西民眾支持罷工

因此，當卡車司機癱瘓道路，要求調降柴油價格，有87%的巴西民眾支持這場罷工。巴西石油當時的執行長，一名聲譽卓著，試圖解決這團混亂的經濟學家，只好因而辭職。

雖然近年法國沒有發生這樣的貪汙醜聞，但一團不信任的烏雲，正籠罩在馬卡洪重新調整燃料價格的雄心壯志上方。或許這是馬卡洪投資銀行家出身的背景使然，抑或是因為他威權且冷淡的領導風格，也有可能是因馬卡洪當局將廢除富人稅，作為其施政第一要務。

要說服中產階級法國選民相信，較高的燃料價格，對他們來說可是「好處」，一直以來都是個艱鉅的任務，而馬卡洪的領導風格與他犯下的錯誤，只會讓情勢變得更加嚴峻。本來應該只是稅收規則的細微調整，後來卻演變成一場身分認同的衝突，英國作家兼編輯古德特（David Goodhart）將其稱為「新興階級對抗傳統階級」（somewheres versus anywheres）。

與人民站在一起

從法國總統官邸愛麗舍宮（Élysée Palace）發出的全球氣候警告，以及法國理應肩負的全球責任，並沒有獲得太多認同。抗議者認為，法國總統在擔憂世界末日的時候，他們擔憂的卻是能不能撐到月底。

這樣的後果是無法避免的嗎？我認為並不是。

一個受人歡迎的總統，仍是可以在調漲柴油價格至合理範圍，以免讓地球遭逢氣候鉅變的同時，強迫富人履行義務，繳納他們應付的稅收，同時實施一些精明的政策，好減輕中產階級的負擔。同時，還得加強政令宣導，讓選民了解，總統和他們站在同一陣線。

這一切都是有可能達成的，但光是站在原地空想絕對不夠，因為就連人氣超強的馬卡洪都無法全身而退，那麼下個開明的自由主義者，想必也有很大的機率，無法妥善處理燃料稅的議題。

（翻譯：楊詠翔，責任編輯：簡嘉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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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為《Pass on the Gas Tax》文章未經授權，請勿任意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