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伊
• 哈佛大學教授
• 曾任哈佛甘迺迪政府學院院長、美國國防部助卿
• 提出軟實力(soft power)與巧實力(smart power)論述
近期,七大工業國集團(G7)峰會在法國比亞里茨(Biarritz)舉行,美國總統川普(Donald Trump)在會上的表現受到諸多觀察人士批評,稱其不謹慎、具破壞性(careless and disruptive)。
但也有人認為新聞媒體和業界專家過於關注川普個人的出格動作(antics)、推特上的言論和政治博弈,他們堅稱從長遠來看,歷史學家一定會認為這些負評只是川普的小過失。
但更大的問題則是,川普當選總統究竟是美國外交政策的一個重大轉捩點,抑或只是歷史中的一個小插曲。
當前人們圍繞川普爭論不休,再次引發一個長期存在的問題:歷史上的重大轉捩是出於人類的選擇,還是我們無法控制的經濟政治力量帶來的、勢不可擋的結構性因素?
一些分析人士把歷史的長河比作一條奔騰不息的河流,決定流向的是氣候、降雨、地質和地形,而不是裹挾在河流中的任何東西。但即便如此,人類能動者(human agents)也不只是攀附在木頭上随波逐流的螞蟻。他們更像是激浪漂流的勇者,試圖掌握方向,避免與岩石相撞。
雖偶爾翻覆,但有時也能夠朝著預定目標前行。
瞭解過去一個世紀美國領導人的外交政策選擇和歷經的失敗,可以幫助人類更好的應對如今川普擔任總統帶來的問題。每個時代的領導人都認為自己同時具備獨特的變革力量和人性。選擇很重要,不作為可能與作為同等重要。
舉個例子,20世紀30年代美國領導人的不作為導致世界淪為人間地獄,同樣具深遠影響的,還有當美國擁有核壟斷(地位)時,(美國)總統拒絕使用核武器。
決定這種重大選擇的是局勢還是人?
回首過去的20世紀,美國前總統威爾遜(Woodrow Wilson)打破傳統,派遣美軍前往歐洲作戰,倘如果換成另一位美國前總統老羅斯福(Theodore Roosevelt),這種情況同樣有可能發生。
因此,要說威爾遜所做的重大改變,其實在於他用一種道德論調合理化自己的決策,以及固執地堅持參與國際聯盟(League of Nations),儘管結果事與願違。部份人因而指責威爾遜的道德主義導致美國在1930年代重回孤立主義(isolationism)。
另一位美國前總統羅斯福(Franklin D. Roosevelt)直到珍珠港事件(Pearl Harbor)爆發後,才讓美國參與第二次世界大戰。即使領導人是位保守的孤立主義者,國家也可能因各種狀況捲入世界戰爭。不過,美國參與歐洲戰爭的決定因素,仍在於羅斯福如何描述希特勒(Adolf Hitler)帶來的威脅,以及他又做了怎樣的應對準備。
二戰後,美蘇兩個超級大國對峙,為冷戰(Cold War)兩極格局奠定雛形。
但如果成為繼任(羅斯福)的是華萊士(Henry Wallace,1944年受羅斯福任命成為副總統),而不是杜魯門(Harry Truman),美國回應的方式和時機便可能有所不同。
1952年美國總統大選之時,若孤立主義者塔夫脫(Robert Taft)或獨斷的麥克亞瑟(Douglas Macarthur)勝選,就可能會破壞杜魯門「圍堵政策(containment strategy)」之下相對穩固的局面。
事實上,艾森豪(Dwight D.Eisenhower)的勝選,進一步延續了(美國的)圍堵政策。
古巴飛彈危機(Cuban Missile Crisis)期間,美國前總統甘迺迪(John F. Kennedy)在避免核戰爭、簽署第一項核武器控制條約(譯者註:指《部分禁止核試驗條約》,Partial Test Ban Treaty)方面發揮了關鍵作用。
但他和繼任者詹森(Lyndon B. Johnson)都讓美國深陷於越南戰爭的泥潭,最終慘敗,代價不菲且毫無必要。
20世紀末,結構性力量(structural forces)導致蘇聯逐漸分崩離析,戈巴契夫(Mikhail Gorbachev)又進一步加速了蘇聯解體,美國前總統雷根(Ronald Reagan)的國防建設和談判技巧,以及老布希(George H.W. Bush)的危機處理,則對於冷戰的和平結束發揮了重要作用。
換句話說,領導人和他們各自的領導技能很重要,從某種意義上看,這意味著川普的行為無法輕易被駁回,這並非好事,比起他的推特言論,更重要的是他削弱了制度、聯盟和美國的吸引力這項軟實力(America’s soft power of attraction)。
民調顯示,川普當選後,美國的吸引力已然下降,他同樣也是首位背離自由國際秩序(liberal international order)的總統,二戰後由美國建立的自由國際秩序,至今已延續約70年。
川普政府首任國防部長馬蒂斯(James Mattis,後辭職)將軍最近也對川普忽視盟友表示遺憾。
總統需要同時使用硬實力和軟實力,以互補而非衝突的方式連結兩者,馬基維利主義(Machiavellian)和組織技能不可或缺,情商(emotional intelligence)也同樣重要,諸多技能都發源於情商,包括自我意識、自我控制和情境智力(contextual intelligence),它們使領導者能够理解不斷變化的環境,利用當下趨勢,應用相關技能。
川普並無過人的情商、情境智力。
領導理論家穆昆達(Gautam Mukunda)指出,那些歷經重重政治層級磨礪、最後才當選高位的領導人,他們的表現往往是可以預測的,老布希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其他未經歷練的領導人,當權後的表現則差異甚大。
美國前總統林肯(Abraham Lincoln)是一位相對未經歷練的總統候選人,卻也是美國史上最好的總統之一,川普在當選總統前同樣從未涉足政界,從政前是紐約的房地產開發商和實境秀主持人。
事實證明,川普在操縱現代媒體、挑戰傳統智慧和顛覆性創新方面極為嫻熟,雖然部分人認為這樣的川普可能會帶來積極的結果(例如在中美關係方面),但大部分人仍持懷疑態度。
川普在歷史上的角色可能取決於他能否連任。
如果(川普)執政8年而非4年,美國原有的制度、已建立的信任和軟實力就更有可能受到侵蝕,但無論執政多久,川普的繼任者都將面對一個瞬息萬變的世界。
部分是川普政策的影響,部分則是世界政治的重大結構性權力轉移,包括從西方到東方的轉移(亞洲的崛起),以及從政府到非國家行動者(non-state actors)的轉移(由網路情資和人工智慧賦權)。
正如馬克思(Karl Marx)所言,人類創造自己的歷史,但並不盡然在自己選定的條件下創造,川普卸任後的美國外交政策,仍是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
(翻譯:孟修然,責任編輯:簡嘉宏)
(原標題為《Trump’s Effect on US Foreign Policy》文章未經授權,請勿任意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