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時間一月六日參眾聯席會議選舉結果認證程序被迫中斷，一群川普支持者闖入國會山莊，與警方衝突，讓許多人再次驚呼，並問「美國民主到底怎麼了？」。其實，走到這一步也真的不意外，只是大家與川普粉絲（以下簡稱川粉）的世界完全平行，可以說是活在不一樣的「事實」中。

原本自己是抱著看好戲的心態，在選舉結束之後，長駐PTT政黑版並關注推特的海外華人動態，看川粉如何「崩潰」。時間過去，政黑版關於川普逆轉的貼文幾乎滅絕，但是海外華人的相關貼文卻仍不停歇。

我這時才發覺，這就是一個觀察異溫層的好機會，便潛水慢慢觀察，觀察他們如何論述，有何立場，以及接收什麼資訊，然後開始看一些YouTube的華人自媒體，以及新唐人、大紀元系統的媒體頻道。摸索出這群川粉中的華人川粉到底是何面目。但是本文並不打算整理出海外華人川粉的特殊之處，因為還需要更多論據去比較（但是我目前歸納幾個華人川粉的共通點：信仰神／基督上帝、立場保守、反中共）。下文主要是我蹲點將近兩個月的粗淺觀察與心得。

經過折磨人的開票過程後，拜登確定贏得大選，川普並沒有認輸，並開始質疑選舉程序有舞弊嫌疑，各種灌票、監票等懷疑開始到處飛舞，而我上述提到的社群與自媒體，基本上就是承接這類資訊的下游廠商，並加一些「神祕」的說詞，進而吸引人觀看。

原先挺川群眾，有人為川普感到可惜，但認為川普已經做到「創造性破壞」了，接下來的重建可能得交付其他人；但這類聲音很快被埋沒，取而代之是川粉中的鐵桿粉絲，佔據了整個網路輿論。一開始他們都主打選舉舞弊，並認為川普律師團隊找到的都是鐵錚錚的證據，呈到法庭之上，一定可以推翻選舉結果，所以「下周一定翻盤」，川普即將逆轉勝。

然而，川普法律團隊法律戰接連失利，其舞弊主張並沒有獲得法院的認可與支持。原本地方法院與聯邦巡迴法院的法官有共和黨提名，甚至川普提名的人選，這些人判川普敗訴，照理可傳達給川粉說「你看！連川普提名的都判川普敗訴，可能真的沒有選舉舞弊」。他們又把寄望放到最高法院，認為最高法院一定會受理並判川普勝選，因為最高法院的九位大法官可有三位是川普提名的！結果之後的論述變成「這些法官是為了讓案件快速到最高法院那邊審理，一槌定音！」

但事與願違，最高法院拒絕審理，而各州都認證了投票結果並由選舉人團投出勝選者。照理來說，獨立自主的法院判決可以讓陰謀論消散，但這時川粉社群開始變化，轉換攻擊對象，不只是恭賀拜登的共和黨人受到攻擊（例如共和黨參議院領袖Mitch McConnell），甚至連首席大法官Roberts也被認為跟深層政府有關連，還用不明所以的照片，穿鑿附會，認為Roberts大法官跟外國女間諜有一腿，被抓住把柄，因而根深層政府合作對抗川普，甚至認為「當法律戰沒辦法讓川普勝選，戒嚴就是必須好好考慮的選項」，去年發生的納什維爾（Nashville）爆炸案是「為了銷毀選舉舞弊證據」。

原先美國時間一月六日參眾聯席會議，只是確認各州選舉結果的形式法律程序，也被他們寄望「逆轉選舉結果」。其中關鍵的角色是副總統彭斯（Pence）。他們認為作為主席的彭斯應該強烈介入過程，並宣布川普勝選，但是法律上彭斯本來就只是會議主席，並沒有被憲法或法律授予什麼實質權力，而即使共和黨人全面挑戰選舉結果，也沒辦法扭轉眾議院被民主黨控制的事實，因此在法定程序內要翻盤幾乎不可能。但川粉還是很希望能有所改變，甚至有些人因為彭斯的態度過於曖昧、軟弱，而開始認為彭斯也背叛川普。

而一月六號在美國國會山莊發生的暴力衝突，一般輿論都將苗頭指向川普，認為川普是這場衝突的煽動者，他必須為此道歉或是負責。但這些華人川粉自然又有「不一樣的解釋」。他們一開始認為這些闖進國會山莊的抗爭者是愛國者，他們的行動跟光榮的革命並無二致，只是失敗收場而已；但等到於大輿論方向逆風吹，他們轉換策略，宣稱這場衝突可能是深層政府的「陰謀」，闖入的川粉可能只是受到深層政府的蠱惑或是特意放進國會山莊，甚至其中有部分鬧事者是「安提法（Antifa）」或是「黑命貴（Black Lives Matter）」的人。國會聯席會議落幕，只是讓深層政府的大鱷又浮出更多條，其中最大條的是彭思與龐佩歐，更多的是參與認證過程的政客。

上面是他們論述與攻擊對象的演變，而他們的資訊來源都是川普、川普法律團隊（Lin Wood（林伍德），Sidney Powell（鮑威爾），Rudy Giuliani（朱利安尼））、國務卿蓬培奧（Pompeo）以及各種身為意見領袖的川粉。這些人的言論不乏可疑資訊，但海外華人都視作至理名言，絕對可信，甚至開始用「微言大義」的研究法，去推敲川普以及川普團隊釋放的「隱藏訊息（信息）」，連一張照片裡頭，都是值得玩味的文章。

他們攻擊的對象或是論述的內容之所以可以大轉彎，沒有遲疑，起因於川粉的思考邏輯或是世界觀。都是這樣：「川普是一代「偉人」、是上帝派來的「救世主」，川普有大戰略有大智慧；而且這次大選他贏得比上次還要多的選票，怎麼可能會輸？！一定是民主黨CIA與FBI為首的深層政府幹的好事，甚至為了對抗川普跟「外國勢力」勾結！所有跟川普唱反調的都是華盛頓沼澤的大鱷，都被這些惡勢力吸收，這是一場正邪之戰！我們不能妥協！要抗爭到底！要運用所有可能的手段！」

其中最惡名昭彰的外國勢力是中共，一切都有中共的影子。在他們論述裡，中共極其愚蠢，但又能滲透美國社會。而民主黨在美國政治光譜上偏左，自然而然成為中共的傀儡，因此川普輸了，等同美國變成中共的囊中物，美國將會失去民主、自由，美國將被社會主義籠罩。

從上面的論述，可以知道川普與中共是他們最大的信仰支點，川普世判斷的標準，中共則是所有「不好」、「惡劣」事件的起因。查證已經不是這些論述的癥結點，真正的問題在於「雙標懷疑論」：「所有的人事物都要檢視其政治動機，而只有川普是沒有政治動機，大義凜然，為救蒼生；因此只要跟川普相反，其心可議、可惡」。他們這套邏輯一樣可以放到川普身上，川普可能只是為了累積政治能量而繼續唱誦選舉舞弊的說法，共和黨附和川普的政治人物也可能單純是為了更上一層樓或是怕川粉攻擊而選擇如此。

其實，我原本是為了要找到自己與川粉溝通的著力點，但他們太深信「深層政府理論」與「外國勢力干涉理論」，這些論述基本上可以用「很小的可能性」去證成所有懷疑，解釋所有的現象。我無法有任何破口與他們溝通，我的資訊都被他們質疑，因為都是來自「主流媒體（他們戲稱為：下流媒體或是末流媒體）」，我是被洗腦的可憐左膠。他們滿是懷疑，認為自己很理性，卻不嘗試用嚴謹的證據證成深層政府真實存在。他們最信仰的核心明明更經不起現實的合理質疑。

總之，我看得很累，也不知道民主如果走到這樣，該怎麼繼續下去。

※作者為政治系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