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40年前，「Information Age」（資訊時代）一詞已經出現，但資訊真的變得唾手可得，還是近十年隨著智慧型手機普及出現的社會現象。問題是較之從前，我們是否更見多識廣和消息靈通；抑或是比起以往，我們對很多重大利益攸關的事情，仍然了解不夠和信息不足？

這並非無的放矢。美國是網路之都，也是主要的智慧型手機發明者、生產商和出口國；但美國人的關鍵知識嚴重貧乏，對很多重大課題普遍知之甚少。《紐約時報》報導，大多數美國人不知道美國政府由行政、立法和司法三大部門組成；也無法講出任何一位高等法院法官的姓名。按專門訓練學童考試的公司普林斯頓評論（The Princeton Review）分析，美國總統辯論的學術水平由1858年林肯對道格拉斯的高中程度，銳降至四年前奧巴馬對羅姆尼的小六程度。可以預期，月底舉行由川普對希拉蕊的第一場總統辯論，會創文化水平的新低。

更難以想像的是，根據蓋洛普調查，多達四成五的共和黨員不知道去年的全球溫度是有紀錄以來最高。他們不是沒有看電視和報紙的新聞報道，只是認為科學家和氣象學家是自命不凡的社會精英、危言聳聽的自由主義者，根本不值得信任。

想深一層，這並不令人意外。所謂資訊時代，說得準確一點，其實是數據時代；而數據提供的信息不一定有用，甚至可以產生相反效果（counterproductive）。美國數據分析專家西爾弗（Nate Silver）在2012年出版的《訊號與干擾—準確預測的關鍵》（The Signal and the Noise: Why So Many Predictions Fail--But Some Don't）指出，數據不一定可以幫助我們解惑、釋疑、預測和決策，有時反而會令我們更無所適從，甚至錯判形勢。按照西爾弗的分類，數據之中只有極小部分是有用的事實和資料（他稱之為「訊號」＂signals＂），其餘大部分是無關重要的資料，他稱之為妨礙我們尋找訊號的「干擾」（noise）。

謊言在網上複製自己

在西爾弗的眼中，現代人活在一個「干擾」遠遠多於「訊號」的混沌世界。最致命的是，有些自以為把一切事情都想通想透的大理論家和大預言家—西爾弗用哲學家伯林（Isaiah Berlin）的分類，叫他們做「刺蝟」（hedgehog）—往往把「干擾」錯讀為「訊號」，結果將世界引入歧途。

這正是互聯網的問題所在。它是全球最大、最方便的信息、情報和資料中心；但當中大部分是未經過濾的觀點和沒有查核的數據，以及無法證實的傳言和猜測。利用先進的通訊科技，把這一切放進現代人隨身攜帶的智慧型手機供他們任意使用，產生的結果，就是一個同時充斥著信息、虛假信息和錯誤信息的社會（a society informed as much by information as it is by misinformation and disinformation）。在信息如此混亂之下，現代人往往未能充分了解情況而作出有依據的知情選擇／決定（informed choice/decision）。他們會像鐘擺般，由輕信、易受騙的一端盪向懷疑一切的陰謀論的另一端。

問題有多嚴重，從今年的美國總統大選可見。川普指鹿為馬，信口開河，但在極右電子媒體霍士新聞帶領下，美國主流和網上媒體不但沒有嚴加斥責，或查證考實令他無所遁形；反而為他做傳聲筒，讓他的謊話廣泛流傳，很多人甚至信以為真。比方說，他說歐巴馬是回教徒，這完全是穿鑿附會；在網上卻成為「自水門事件以來白宮最大的醜聞」。更離譜的是，他利用曾經披露克林頓與白宮見習生有姦情的《德拉吉報道》（Drudge Report），散播希拉蕊患帕金森氏症的謠言，證據就是一幅顯示希拉蕊站立不穩的照片。其後網上更傳出流言，指維基解密即將揭露希拉蕊患病與用藥的電子郵件；迫使希拉蕊最後要上電視開菜醬罐澄清。

納粹德國的國民教育部及宣傳部部長戈培爾說過，將謊言說上一千次，它就會變成真相（A lie told a thousand times becomes the truth）。有人說戈培爾是宣傳的天才，其實他只是個「說謊成性者」（pathological liar）。他當然無法預見謊言在今日的網路世界複製自己的能力（the ability to reproduce itself）。從這個角度看，網路是人類史上最威力強大的謊言製造機器（lying machine）。（文章由亞洲週刊授權轉載）

※作者為專欄作家，最新一本著作是《私想Private Thoughts：性、愛、自由、幸福、痛苦、宗教、男人與女人的私密聯想》（二魚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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