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沙龍】徐友漁:文革正回到中國現實之中

陳彥宇 2018年07月07日 22:45:00
學者徐友漁直言,「文革正回到中國的現實之中」。(攝影:李昆翰)

學者徐友漁直言,「文革正回到中國的現實之中」。(攝影:李昆翰)

曾親身參與1966年中國文化大革命的前紐約The New School駐校學者、《零八憲章》首批連署人之一的徐友漁認為,由於現今有不少中國人對於現狀感到很絕望,認為當局選擇性反貪污、反貪腐,因此懷念將「走資派」打趴到不得翻身的時代,加上中國最高領導人學起毛澤東套路,大搞個人崇拜、高壓再起,他直言,「文革正回到中國的現實之中」。

 

龍應台文化基金會7日在華山文化創意產業園區舉辦思沙龍講座,主題為「1968:形形色色的造反」,邀請徐友漁擔任主講人,剖析1968全球青年造反,其形式、過程、動因、影響和結局。會中由《上報》董事長、世新大學客座教授王健壯擔任主持人,並播放「1986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藉由歷史畫面與人物採訪串出整段歷史脈絡與時代氛圍。

 

「1968:形形色色的造反」由《上報》董事長、世新大學客座教授王健壯擔任主持人。(攝影:李昆翰)

 

1968「造反」之年 西方學運與文革大相逕庭

 

徐友漁指出,1968年是人類歷史上很特殊的年份,是色彩斑斕、令人難忘的一年。1968年1月底,北越軍隊發動春節攻勢,後續引發全球各地新一波反對越戰浪潮;4月底美國非裔人權運動領袖馬丁路德金恩博士遭刺身亡,美國種族歧視及民權運動引起美國會、全球關注;5月法國學運風起雲湧,美國、西德、日本等國家也掀起一波波學運;8月蘇聯軍隊入侵捷克斯洛伐克,社會主義國家侵略另一個社會主義國家,宣告蘇聯式的社會主義在道德上破產;12月中國領袖毛澤東號令幾百萬青年參加「上山下鄉」,促使青年思想改變。

 

同一年間,西方各國學運訴求推翻資本主義統治,號稱要打倒走資派、當權派的中國文革則進入第3個年頭。有人認為,這些學運是反戰、反權等「造反之年」下的支流,也有人認為西方學運是在響應文革。然而,徐友漁卻不贊同此說法,他認為各國學運有其多元性與異質性,包括形式、原因、過程,以及結局都大不相同。

 

比較各國學運的特徵。徐友漁舉例,雖然反對越戰是各學運的訴求之一,但其意義與份量,在不同國家、不同學生間也有所不同;對其他國家而言「反戰」是道義問題,但對於美國學生而言,越戰卻是牽涉其身家性命,因此面對陸戰隊到校招募、徵兵,校方開設軍事訓練課程,國防部到校設立研究室等,美學生高喊「你們讓我們去送死」,其他國家學生則不然。此外,美學運侷限在校園之中,更有其特點—擁有全國性的學生組織,發揮領導及鼓舞作用。

 

另外,像是法國學運有兩大起因:人口問題及性問題;由於學生人數過多,宿舍、校舍、獎學金等不足,以及規定男女宿分開的決議,都導致學生不滿,最著名的口號莫過於「我愈是做愛就愈想革命,我愈是革命就愈想做愛」。法國浪漫的民族性體現於學運中,更重要的是,其學生運動能連帶喚起工人造反運動。

 

西德、日本學運則多崇尚極端暴力手段,透過縱火、綁架、暗殺等方式來嚇退資產階級。徐友漁表示,他常常在思考,除了受軍國主義、法西斯主義影響之外,不知道是否與該兩國的文化傳統、文化基因有所關聯,但他也打趣稱,可能是自己「政治不正確」。

 

台大校長當選人、中研院院士管中閔也現身講座會場。(攝影:李昆翰)

 

徐友漁接著細數中國造反運動與西方學運的不同之處。他指出,當西方學運方興未艾時,中國造反運動已逐漸消退;中國造反運動的高潮落在1968年夏天,8月更被稱作「紅色恐怖之月」,有兩大特徵:血統論與大災難,這並非普遍的全民造反運動,而是有身分區別,從當時流行「只准左派造反、不准右派翻天」口號就能知道,中國式的造反運動「有特權」,與西方學運大相逕庭。

 

徐友漁進一步表示,1966年首波中國造反運動叫「破四舊、大批判」,以文化革命名義催毀文化;第二波則是1967年初,造反學生向毛澤東報到,再掀造反運動高潮,投入全國性鬥爭,當毛澤東的打手、馬前卒,助毛壟斷政治權力。甚至學生還能從國家軍隊得到武器,大規模屠殺造成死傷不計其數,這在西方國家根本無法想像。他直言,中國1968年造反運動的特徵為鎮壓與逮捕,說西方學運受中國影響,根本完全沒根據。

 

價值不如一隻雞 知青從文革狂熱變理性

 

然而,彼此之間最重要的不同,就在於中國學生在造反運動末期會針對自己的行為進行反思,逐漸從狂熱到理性,很多人原本是盲目服從,但經思考後展開對文革不同程度的批判,甚至否定文革,且重新思考中國的未來、制度。

 

對徐友漁而言,1968年後中國學生進行了另一場文化大革命,真正在思想上產生變化,發生在內心深處、有了自覺,這才是真造反。在此之前的造反運動叫「奉旨造反」,僅是仗勢欺人,表面上轟轟烈烈,具破壞性的假造反。

 

直到1968年12月,毛澤東號令幾百萬知識青年參加「上山下鄉」運動,美其名是再教育,但卻與教科書上寫的不同,應送往工廠才對,促使很多學生提出疑問,也明白自己是被懲罰、被打發,既然毛已獲得權力,他們是多餘的,只能抱著無可奈何的心情,被掃進農村這個垃圾場。

 

徐友漁指出,當時有很多知青放聲大哭,不只向親人告別,「同時告別自己過去抱有的政治信念。」他們在農村接受再教育才發現中國貧窮、落後情況非常驚人,在很多地方一個人一天辛苦所得還不夠買一顆雞蛋;換言之,知青的勞動價值抵不過一隻母雞。

 

徐友漁細數中國造反運動與西方學運的不同之處。(攝影:李昆翰)

 

進入座談階段後,王健壯詢問徐友漁,他個人在文革時期的親身經歷。徐表示,1966年文革爆發時,他正值高三準備考大學的年紀,由於從未參與抗戰,常自問何時生命才能發出火花,會不會平庸過一生;因此當文革爆發時,他認為是人類新紀元到來,有機會拋頭顱、灑熱血,變得相當狂熱。但沒多久,他就發現所謂「只准左派造反、不准右派翻天」的血統論,讓他完全沒權利去做壞事。

 

儘管如此,當時的徐友漁還是十分著迷、沉浸在文革行動中。他並透露,1967年初曾擔任紅衛兵首領,還用馬克思主義的詞句,「你看到是局部,我們看到是全體;你看到的是現象,我們應該知道的是本質」來安慰其他人,但他的信念最終還是一點一滴瓦解,隨後自1986年後開始研究文革。

 

文革復闢ing 徐友漁盼台灣堅守民主自由 

 

與會聽眾詢及,文革是否回潮,徐友漁認為,中國目前形勢很嚴峻,「情況很不樂觀。」雖然文革不可能百分之百複製,但因人們認為中國當局打貪是選擇性的,不如過去將走資派打派的程度,加上有中國領導人模仿、學起毛澤東套路,在搞個人崇拜,他直言,文革正在回到中國的現實之中。

 

至於不少人看好、也期待中國國家領導人習近平一代的「知青治國」,認為有過下鄉經歷、吃過苦,所以了解中國的現實。徐友漁說,依他觀察,中國領導層中雖然了解基層現實,但卻沒在治國理念上產生正面作用,「甚至內心世界還是個小毛澤東。」更有人分析知青世代不是曠世奇才,就是大奸大雄,他認為「不是前面那種,是後面那種」。

 

龍應台詢問徐友漁,如果他面前有兩種人:一為充滿自信心、趾高氣昂的中國強國主義知識分子,並認為現今局勢證明中國道路是正確的,民主是失敗且錯誤的;另一為自我懷疑、認為在中國崛起的情況下,對於努力走過民主之路產生懷疑的台灣人,他會說些什麼。

 

徐友漁表示,目前存在著上述舉例之情形,讓他感到痛心疾首,因中國人是毫無道理的趾高氣昂,台灣人也對自己的民主毫無信心;他會把自己的親身經歷告訴對方,倘若對方有基本良知與判斷,「他會被我打動!」他強調,如果有一天,台灣人認為被中國解放、統一不見得是壞事,「我會建議你去中國生活一段時間」,相信很快能明辨是非;他希望台灣人能堅持自由民主的價值理念。

 

前文化部長龍應台。(攝影:李昆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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