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官媒日前密集曝光了一起名為「曹園」的違建私家莊園事件，這座私家莊園位於森林資源豐富的黑龍江省牡丹江市一家國有的舊軍馬場內。在媒體報導其毀林削山挖湖建私人建築群事蹟後，黑龍江省委書記批示，並召開專題工作會議，派出副省長帶隊的督導組，牡丹江市成立了市委書記和市長掛帥的調查組，「曹園」主人已被拘留。

「曹園」違建事件其實是另一個版本的「秦嶺」事件。兩者有著諸多的相似。在查處前，都有十幾年的違建史，中間也斷斷續續行政部門進行過調查，但未見成效，直到曝光，更高權力部門介入。所不同的是，「秦嶺」事件經習近平六次批示，中紀委派出督導組，才得以徹底整治。而「曹園」事件在官媒甫一曝光，尚未等習近平批示，省市兩級地方政府就迅速行動，不留把柄。

我之所以比較這兩起違建事件（是否真違建暫且不論），並不是要探討中國此類事件違建背後的原因，而是通過它的處理方式說說習近平，具體地說，是習近平的權力。很顯然，牡丹江「曹園」事件地方當局和相關部委第一時間大張旗鼓地進行處理，正是接受了「秦嶺」事件陝西地方當局行動遲緩，主要領導不親歷親為的教訓。後者的後果就是被習近平拿來當作貫徹批示不力，陽奉陰違，弄虛作假，政治站位有錯祭旗，包括原陝西省委書記、原西安市委書記等一眾人馬皆以腐敗名義拿下。

為什麼習近平多年來一直對陝西地方當局不聽從其批示處置秦嶺「違建」一事隱而不發，直至今年1月才大開殺戒？目的就在於目前的非常時刻，警告中共高級幹部不要誤判其權力，藐視其權威，他隨時可以老帳新帳一塊清算。

還能那般瀟灑嗎

在經過去年一年的經濟下滑以及包括美國貿易戰在內的內外壓力下，外界疑問習近平的權力基礎是否有所動搖，質疑其還能如去年兩會修憲廢國家主席任期制時那般瀟灑嗎？

我們看到，今年中國兩會剛結束，兩會的愈益無聊，為外界判斷習近平的權力穩固增加了難度。

很多觀察家有一個看法，在美中貿易戰後，習近平的權力基礎並不像表面那麼穩固，而是權威不再，一些人津津樂道於宮廷權鬥的小道消息，希望從蛛絲馬跡中一窺真相。這難免使人失望。因為中共的權力運行屬於高度黑箱作業，對習近平的猜測十之八九會陷入盲人摸象的處境。但這是否說明我們在這個事情上只能憑運氣。也不是。對極權體制的權力運行並非完全無法預測，可以從三個維度即設置政治議程和議題，控制官員尤其是高級官員，以及官方宣傳（個人崇拜程度），去觀察和分析習近平的權力和權勢。

通常來說，這三者是連在一起，不能分開的，誰掌控了政治議程和議題，誰就控制了人事，並得到媒體更多宣傳，反之亦然。但相對而言，由於中共非常強調講政治，政治議程和議題的設置在權力鬥爭中就更顯正當性和重要性，故在權力既定的條件下，哪個領導人掌控了政治議程和議題，他就能迫使同僚和全黨將其意志變成黨的政策和規矩。

對於處處模仿毛澤東的習近平來說，對共產黨政治建設的重視可能超過了毛，尤其自封「核心」以來，已到一個無以復加的地步。政治建設以增強「四個意識」（政治意識、大局意識、核心意識、看齊意識），堅持「兩個維護」（維護習近平黨中央的核心、全黨的核心地位，維護黨中央權威和集中統一領導）為議題和議程，這在中共十九大一年多來的幾乎所有中央政治局會議、政治局常委會議以及其他重要會議得到極其鮮明的反映。

兩會的愈益無聊，為外界判斷習近平的權力穩固增加了難度。（湯森路透）

保駕護航

習是從四個層面來確保中共政治建設的議程和議題進而確保其權力的，即頒佈黨內法規，進行會議部署，作出指示批示，祭出懲戒懲示。而黨內法規以其效力大小，又分五個層次，首先是黨章，其次是黨內政治生活準則，再次是黨內條例，第四是黨內規定，最後是黨內意見。

中共十九大修改的黨章確立習近平作為第五代主要領導人和習思想的指導地位，十九屆一中全會又通過《中共中央政治局關於加強和維護黨中央集中統一領導的若干規定》。此前，十八屆六中全會出臺的中共新的政治生活準則也確立其黨內核心地位，並強調維護黨中央的集中領導。而近期出臺的黨內條例有《中國共產黨重大事項請示報告條例》和《黨政領導幹部選拔任用工作條例》，黨內意見則有《中共中央關於加強黨的政治建設的意見》。

上述條例、規定和意見均把加強和維護黨中央集中統一領導尤其是維護習近平的核心地位作為全黨共同的政治責任，特別是中央領導層的政治責任，在習近平領導下履職和工作，它們和黨章、準則一起構成了中共政治建設的黨內法規整體，牢牢地為習近平的權力和政治地位保駕護航。

與此同時，習也通過層層會議以及指示批示指導政治建設。四中全會雖遲遲未開，可政治局會議的頻率很頻繁，從公開報導看，幾乎每次政治局會議和政治局常委會必提「兩個維護」，除此外，其他重要會議，如中央全面深化改革會議、中央依法治國會議、中紀委全會、改革開放紀念大會、省部級領導幹部專題學習班、政治局民主生活會等，「兩個維護」都是重要或主要議題。

比較政治局於2017年12月25日至26日召開的民主生活會與2018年12月25日至26日召開的民主生活會，會發現表述上的細微差別，它們反映了習近平如今的權力成色。兩個民主生活會的主題都是認真學習領會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堅定維護以習近平為核心的黨中央權威和集中統一領導，但後者多了「聯繫帶頭貫徹落實習近平總書記重要指示批示……」的內容。

在對習的吹捧上，兩者側重點也不一樣，2018年生活會更強調習在審視和把握日益錯綜複雜的國內外發展大勢中的「戰略判斷高瞻遠矚，政治領導嫺熟高超」，體現在對政治局委員的要求上，後者在前者增強「四個意識」，堅定「四個自信」，增強「兩個維護」，與習核心保持一致的基礎上，還要他們「強化政治責任，保持政治定力，把准政治方向，提高政治能力，增強鬥爭精神，堅決同破壞政治紀律和政治規矩的行為作鬥爭，努力成為黨的政治建設的引領者、實踐者、推動者」。

因意外時刻來臨而結束

可見，時隔一年的兩個民主生活會顯示出的此種差異，反映的正是去年以來內外形勢的變化以及此變化導致的習近平對黨內特別是高層可能引發的「化學反應」的警惕。他要防微杜漸，敲打政治局每位成員，不要以為有了美國的壓力和經濟形勢的惡化，就可以發洩不滿，興風作浪，對習本人表現出不尊不忠。

考慮習近平曾在不同場合一再強調，政治局成員要把「兩個維護」作為對黨性的考驗和根本的政治紀律與政治規矩，這個意思更明顯。在習近平看來，如果高級幹部借「時艱」表現出哪怕是些微的對習的不敬，就是違背了黨性，破壞了政治規矩，就是政治事件，他會用中共「家法」予以懲處。「秦嶺」事件就是這方面的典型。在該事件後，地方官員遇到此類事情都是誠惶誠恐，生怕背上藐視習近平權威之罪名，再也不敢怠慢處理。在「曹園」違建事件前，河北也曝出違規建別墅問題，結果地方當局乾脆用推土機全剷除。

一年已逝。貿易戰對習近平的權力有衝擊，但他通過加快將中共的規矩制度化、「家法化」，用黨內「家法」死死捆綁政治局成員和高級幹部，迫使他們臣服，扭轉了不利自己的局面。一年來的形勢表明，他仍然牢牢掌控中共大權和中國政局。我認為，在中國社會形勢沒有顯著惡化前，黨內包括高層沒有組織化的力量可以抗衡習近平，其權力將繼續增強，直到一個或幾個意料之中的危機以一種意外方式或在意外時刻來臨而結束。

※作者是獨立學者／中國戰略分析智庫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