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肆虐全球，前段時間經常被引述的一句話，是來自法國作家卡繆（Albert Camus）所說的：「對抗瘟疫的唯一方法就是正直」。思緒細膩如卡繆，或許就是洞見了疫病下的人性掙扎。「正直」當然不能直接消滅病毒，卻可以讓我們在憂病懼死的時刻，把因為自私而造成的傷害降到最低。

美國是在去年12月中正式開打第一劑疫苗，後依照年齡和染疫風險等區隔分批接種，精確地說，是到今年三月起才真正開始普及施打。疫苗施打初期有過幾度騷亂，原因主要來自對「緊急授權」的疫苗信任度不高，另有長期反疫苗派團體的抵制，以及基於宗教信仰者不願妥協接種，官方於是花了大筆文宣經費軟硬兼施，才把接種率往上推了一把。

此外，有部分人不想接種，同一時間則有部分人急欲接種，卻又暫且排不上順位，因而在疫苗接種初期，便有不少人私下交換訊息，相互通報哪間已配給到疫苗的診所或藥局，尚有囤貨可供一般民眾施打（現有疫苗無人預約或預約了被放鴿子），因為不是齊一的系統，所以多是各憑本事，看誰消息靈通，甚至有人不辭千里跨州打疫苗。這時候的考驗是，經過聖誕節、跨年的家庭群聚潮，美國再次出現大量確診，人心惶惶之際，既然「突然有疫苗」可打，則儘管還排不上官方正式公布的施打順位，你會不會超前接種？

超前接種雖無罰則，但確實就是無視類似排隊上車這種遊戲規則，規則不合理，應該也是是改規則，不是直接不管規則。若一間診所多出了十支疫苗，可供給十個很擔心染疫卻不顧遊戲規則的民眾施打，或許不會製造太大紛爭，假如有一百個人知道可循此門路，且都有極高意願接種，則爭搶在所難免，至於沒有搶到的人，還會否重視既定的遊戲規則？會否衍生也否定其他遊戲規則？這是美國當時疫苗開打之初的人性考驗之一，也的確不乏有人搶在順位排上前就經由灰色地帶比別人先行一步。

其二，疫苗問世之前，早被居家防疫關到發慌的美國人，就算捨棄出國念頭，卻未必放棄跨州旅遊，但不同州會依照疫情狀況訂出旅遊規定，比方說美國東北部的佛蒙特州（Vermont）疫情相對和緩，尤其成了鄰近他州民眾的旅遊首選，不過，當地旅宿業都收到官方行文，在准予對外開放營業時，必須要求住客填寫健康調查表，其中一項是規範來自疫情嚴重區的旅客，要出具抵達飯店前的「兩周自我居家隔離證明」。

但實際情況，因為這項規定會大為減低旅客造訪意願，佛蒙特州旅宿業嗷嗷待哺，有哪間飯店業者會一板一眼照本執行？同樣的，站在他州旅客立場，有可能在上網預訂飯店後，真的老實在家先自我隔離兩周？當時又有多少旅館在官方無暇查核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接待無數來自疫情重災區的旅客？而誰都很清楚，大家都是為了生計鋌而走險，「險」包括了遊客來此染疫的可能，以及遭州政府哪天發現旅館查核不實而祭出罰款（隔離資料填寫不實的住客也會被罰）。

當時美國各州實行居家防疫幾達半年之久，人心壓抑，誰會不想外出旅遊調適身心，而那也是「遊戲規則」再遭無視的一次。去年秋天的全美疫情再創高峰，很大原因就在這裡。

另外，再回到特有反疫苗族群身上。反疫苗理由不一而足，一是不想忍受無端自找的副作用，二是對疫苗安全不具信心，三是始終認為這場瘟疫充滿陰謀（甚至是假的），四是基於宗教信仰，五是認為人有接受醫療行為的選擇權，強迫接種疫苗就是違反人權。但是，當病毒確實已大肆傳播，且對許多年長者、慢性病者的生命安全造成不小威脅時，則一個人不願接種疫苗，除了無懼個人染疫，是否也有不認為自己需要為別人身體健康負責的心理？因為一人染疫，通常是全家受害，甚至在不知情下和你接觸的不特定人士，也會因為你的關係而受罪，那麼，堅持不接種疫苗，是守衛人權？還是表現了自私？

死亡之前，人不一定都會變得卑劣，但必然會呈現更為複雜的人性問題，細細推敲卡繆「對抗瘟疫的唯一方法就是正直」這席話，應該更重要於一場大瘟疫為人帶來的滿滿防疫常識和疫苗科普。

※作者為《上報》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