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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聿文專欄:賭美國衰落會是一大錯誤

鄧聿文 2021年08月13日 07:00:00
美國建立全球霸權,是在二戰後,戰後以聯合國體系為基礎的全球秩序,是由美國塑造和主導的。(湯森路透)

美國建立全球霸權,是在二戰後,戰後以聯合國體系為基礎的全球秩序,是由美國塑造和主導的。(湯森路透)

「東升西降」是中國官方對世界大勢的一個判斷。中國目前的對外關係和外交政策是建立在該判斷的基礎上。如果這裡的「東」不是特指中國而是指以中國為代表的東方,「西」也不是特指美國而是指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且從一個長時段看,或許是對的。

 

然而,還是要防止兩種誤解,(1)「東升西降」指的是一種趨勢,而非當下狀態;(2)「升」和「降」是相對的,它是一個比例的變化而非本質的改變,也就是「東升西降」並不代表東方取代西方成為主導全球秩序的力量。

 

但是,在中國國內甚至一定程度上在海外,一種得到廣泛認可的看法是僅僅把「東升西降」理解成中國崛起同時美國衰落,以為中國崛起是以美國的衰落為代價的。我不清楚中國官方是否也抱有這種看法,可顯然,美中對抗有這一因素的影響在內。華盛頓就多次警告,如果誤判美國,認為美國在衰落,這將非常危險。華盛頓對中國的遏制,顯然有想向世人證實,美國依然比中國強大,可以遏制中國發展的意圖。

 

如何客觀地認識和評判美國,正如如何客觀地認識和評判中國一樣,關乎中國的政策選擇,以及北京如何與美西方相處。若對你的最大競爭對手在國家實力這個根本問題上認識不清,將會鑄成大錯。而中國目前特別是民間廣泛存在的對美輕視態度,認為美國家實力已下降,不過是一個正在衰落的霸權,客觀上已經鼓動國內民族主義和國家主義的膨脹,嚴重制約了中國對美政策的轉圜空間。

 

美國立國200多年,這個國家與世界上幾乎所有國家比,是非常獨特的存在。任何國家都有相對其他國家的特殊性,但美國的特殊性實在是太明顯太特別,很難用對一般國家的認知去規範它。它是個移民國家,但又有著主流文化;它對宗教和傳教有著異乎尋常的熱情,美國人抱著的宗教信條之一,是美國乃上帝選中的「山巔之城」,也即美國生來就是偉大的,就要把美國認為好的一套東西強加於人。這與中國的傳統很不同。孔夫子宣導的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美國則是「己所欲,施於人」,也就是美國人的道德使命感非常強烈。

 

美國霸權比英國顯得「仁慈」

 

然而,這並未影響美國人的求真求實,對科學的探索,對一切新奇事務的追求,包括思想、藝術、技術、管理、生產方式等,美國人在幾乎一切方面都充滿著好奇心和創造力等。可以說,美國是宗教的,也是世俗的;是包容和開放的,也是保守和封閉的;是嚴謹和講規矩的,也是自由和隨意的。這種看似二律背反的奇妙結合,也許是美國至今強大的秘密。你很難用一個含義明確的詞說清美國。

 

從古至今,人類出現過多個霸權國家。遠的不講,近代開始,從西班牙、荷蘭,法國到英國、德國、日本,再到蘇聯和美國,「各領風騷三五天」,都是用炮艦打下霸權的。美國亦不例外,美國的霸權也是一戰尤其是二戰真刀真槍打下的,至今,美國強大的軍力依然是維持霸權不可缺少的條件。不過,上述霸權國家只有英美才真正是全球霸權,兩國除了「炮艦」,也通過思想的傳播給世界提供秩序,所以它們的霸權相對其他霸權存續的時間也長。

 

同英帝國比,美國霸權更強調改造人類精神的重要,有意識地推廣美國價值觀,這使得美國霸權比英國顯得「仁慈」,這既是人類文明進化的結果,也是美國的獨特性所在。換言之,它雖然也借助炮艦,但炮艦只是工具,其目的不是佔領人家的土地,掠奪人家的資源,而是確保美國治下的世界自由與和平。所以,雖然一些國家曾經被美國殖民過,同它打過仗,但現在成為它的盟友,或想成為它的盟友。

 

美國建立全球霸權,是在二戰後,戰後以聯合國體系為基礎的全球秩序,是由美國塑造和主導的。今天的美國,從自身實力來說,無疑要超過二戰結束後的50年代和冷戰結束後的90年代這兩個高峰時期,因為無論從經濟、金融、科技和軍事等這些衡量一國國力的硬指標來看,美國都要超過它自己的過去,且依然領先各國。故斷言美國已經或正在衰落,既沒有根據,也不符合美國的實際。一個仍然在成長,絕對國力仍然高過全球各個大國的美國,說它衰落為時尚早,即使從媒體、輿論、以好萊塢為代表的美國文化影響力等軟實力看,美國仍然風采依舊。因此,如果中國在這個問題上被一些人的偏見刻意誤導而在判斷上產生偏差,確有可能如華盛頓的警告導致嚴重後果。

 

如何客觀地認識和評判美國,正如如何客觀地認識和評判中國一樣。(湯森路透)

 

對中國的影響力接近於零

 

不過,美國沒有衰落,不等於美國的霸權沒有在收縮,我在此用收縮而非衰落,是因為後者有些言重,這似乎有點自相矛盾,如何來理解這點?說美國沒有衰落,是在綜上意義上就美國的絕對實力而言的,美國依然冠蓋各主要大國,但美國的相對實力確實也在下降。中國官方所謂「東升西降」可能指的就是這點。美中對抗本身意味著美國意識到中國要分割或者取代美國在全球的主導地位,因而要遏制和圍堵中國,這實際就表明,美國的影響力在下降,至少對中國的影響力快速下降,接近於零。

 

以GDP來說,這仍然是當今衡量一個國家綜合國力的最主要指標,是一國實力的基礎。套用一句話,GDP不是萬能的,但GDP不高是萬萬不能的。美國在鼎盛時期,GDP曾占世界的半壁江山,那也是美國國力最強大的時期,這個時間段是在二戰結束到50年代末,大概十幾年時間,由於戰爭對當時歐洲主要大國的經濟摧殘,美國在全球經濟中一枝獨秀,也才在戰後能夠通過馬歇爾計畫重建歐洲,並通過聯合國體系支配和主導世界。

 

美國另一個輝煌時期是冷戰結束,歷史終結於美式民主,這是當時福山樂觀的預言。其時德國和日本的經濟已經恢復並快速發展,分割了美國的GDP在世界的比重,但美國的經濟總量依然占全球的30%。然而在今天中國經濟崛起後,儘管美國的GDP依然位居世界第一,可其占比已下降到22%,相反中國上升到17%,這種情況是過去從來沒有的。不管中國在幾年後GDP能不能超過美國,接近美國本身就說明世界的經濟版圖正在改變,今天的中國是世界上大多數國家,包括美國盟友的最大交易夥伴,而這個角色長期以來是由美國擔任的。

 

經濟是基礎,GDP占比下降影響美國的國內基礎設施建設、社會福利、企業研發支出以及軍事和國防。作為一個全球霸權,世界的事情就是美國的事情,但這也意味著美國需要投入大量資源和擁有相應工具,而錢不夠勢必使得美國的干預顯得有些力不從心,不能實現美國的國家意圖。這就是人們看到的美國在伊拉克和阿富汗戰場的情形。它不得不從這些地方撤出,把資源部署在印太,應對中國的挑戰。

 

包括中國在內的各個次權力中心的形成特別是俄羅斯、東亞以及巴西、印度等國和國家集團的升起,也在分割美國的影響力。中國就不講了,俄羅斯是美國另一個要應付的對手,儘管俄國在蘇聯垮臺後國力削弱,但它的軍事力量還很強大,對美國構成威脅。以中俄為主組建的上合組織在中亞原蘇聯勢力範圍以及中東穆斯林政權阻擋著美國勢力的滲透。東盟十國利用美中矛盾正在東亞形成一支舉足輕重的力量,強化自己的聲音,沒有倒向美國參與對中國的圍堵。美國甚至對東盟中的緬甸發生軍事政變推翻民選政府都沒有有效的干預手段,這很大程度象徵美國的霸權在收縮。

 

印度、巴西、南非、土耳其等新興國家和地區強權這幾年的力量也在加強,它們進入G20集團使得新興經濟體在世界經濟版圖的分量增加。尤其是印度,美國把它拉進四方對話平臺,看中的正是它可以抗衡中國,但這也間接證實美國的相對實力在下降,以致不得不拉攏盟友和其他夥伴來對抗中國。

 

美國是有意識地收縮霸權

 

美國的傳統盟友在聽從華盛頓指揮,維繫同美戰略盟邦關係的同時,亦在增強戰略自主性和外交獨立性。在美國實力超強的冷戰大多數時候,除了法國等個別國家,美國的盟友基本是華盛頓的附庸,在它們的對外關係和外交政策上,以華盛頓馬首是瞻。冷戰結束後,多數盟友尤其是歐洲盟友雖然和美國保持密切關係,在重大問題上和美國一致,但分歧和裂痕也逐漸增多,特別是最近幾年,法德甚至日本,有意識地加強外交自主性,並非事事聽從華盛頓的支配。

 

川普時期,美國和它的大多數歐洲夥伴,關係都弄得很糟,拜登雖然修復了和它們的關係,說服它們和美國建立起抗中平臺,可是它們也在拉開和華盛頓的距離,認為歐洲要有自己獨立的對華政策。

 

美國國力的相對下降和霸權的收縮,固然是上述多種因素綜合的結果,但還有一個因素不能不提,這就是隨著人類文明的發展和進步,世界到今天,已經越來越不能容忍一個單一霸權來支配和主宰全球。世界的事情世界商量,盡管在其中大國特別是像美國這樣的大國,分量和發言權比其他國家大得多,但獨霸世界的時代已經一去不返。這是人類文明自身進步的必然結果。

 

美國也意識到這點,所以雖然它有強大的軍力,但不能隨意動用軍事力量去干預別國。華盛頓在推銷自己的主張時,也要照顧其他國家的情緒,打著民主和人權旗號,增強干預的合法性。具體到和中國競爭,強調的是「基於規則的國際秩序」。就此而言,美國的確是在有意識地收縮霸權。必須區分美國沒有衰落和美國霸權在收縮,歷史會證明,現階段賭美國衰落將會是一個巨大的錯誤。

 

※作者為獨立學者/中國戰略分析智庫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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