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科學家質疑實驗室意外理論的一個主要論點是，這些中國研究人員是光明正大進行實驗，也有公布他們對冠狀病毒的研究成果。凡是不相信中國科學家否認其實驗室要對疫情負責的人，都被用這個論點反駁。但一名政府高層官員告訴我，許多政府官員─尤其是國安會和國務院官員─開始相信這些研究人員並沒有說實話。他們有證據指出，中國實驗室所進行的功能增益研究要比公開揭露的規模大上許多。他們還有很多實驗室在進行風險更高的研究，遠超出外界所知。這個看法回頭支持了實驗室意外理論。

二○二○年七月初，中國研究人員發布一份少有人注意到的論文，這些研究人員中有數名是軍科院軍事醫學研究院人員。這些科學家說，他們開發出一種研究新冠病毒的新模型，也就是用CRISPR基因編碼技術讓老鼠的肺細胞擁有人類ACE2受體─新冠病毒就是利用這個受體來感染人類肺部。這篇論文說，「由於缺乏疫苖和抗病毒物質，讓我們迫切需要這種動物模型」，並且說，雖然這些老鼠在研究期間都沒有死亡，但感染後的症狀與人類感染新冠病毒後很相似。研究人員宣稱，這種老鼠模型對研究病毒、病狀及可能的解藥是「很有用的工具」。

那名高層官員告訴我說，這篇中文報告藏有這些科學家隱瞞其過去研究的重大線索。這篇論文說，這些北京科學家研究了一些三十個月大、染上新冠病毒的老鼠，這些老鼠的症狀比老鼠寶寶嚴重得多。但要讓這些老鼠在三十個月大的時候感染新冠病毒，這些科學家一定是在新冠病毒被公開確定的幾個月之前就已開發出老鼠模型。

美國高層官員在聽到這項研究時相當困惑。以老鼠模型來做新冠病毒測試相當平常，把ACE2受體加到老鼠身上、把老鼠「人類化」也非罕見。但這些中國科學家從沒有提到他們早在新冠病毒爆發之前，就在開發老鼠模型研究類SARS冠狀病毒。由於人類ACE2受體的老鼠模型已運用在冠狀病毒研究多年，中國科學家可能早就在用這種模型。但因為他們從來沒有說過這一點，這就顯示他們先前的研究也是不透明的。「他們很可能早就有這種老鼠了，但他們沒說。也許真的就是這樣，但他們就是沒說」，這名政府高層官員告訴我。「所以到底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他們不乾脆說，我們還有用這些老鼠做別的研究？」

和專家討論後，一些美國官員開始相信，這間北京實驗室很可能早在新冠病毒爆發之前，就用帶有ACE2受體的老鼠在進行冠狀病毒實驗，這些實驗他們都沒有公布，也繼續不承認。這件事本身並沒有解釋新冠病毒的來源，但讓美國官員了解到中國實驗室有很多高風險的冠狀病毒研究在進行，外界根本不知道。「北京和武漢在不安全的實驗室用ACE2的老鼠玩弄冠狀病毒，這些都只是冰山一角」，這名政府高層官員說。「這些活動，西方既不了解也無前例可循，我們只是以管窺豹」。

北京這份研究讓美國政府許多人更加懷疑疫情是由人類的行為造成的，尤其是中國的研究人員。病毒本身也許不是被設計出來的，但用來測試病毒的動物宿主則是經過設計的，這可以解釋為什麼病毒會在短時間內就從自然中發現的東西演化成現代史上對人類最致命的傳染病。「如果新冠病毒是從實驗室的功能增益研究產生的，其動物模型就非常有可能是帶有人類ACE2受體的老鼠」，羅格斯大學微生物學家暨生物安全專家理查德．埃布萊特(Richard H. Ebright)說。「這只是很可能，但沒有證據。要拿到證據，除非有人承認或進行調查」。

但至少有證據顯示，武漢的科學家和北京的科學家一樣，都在用老鼠做基因突變工程。埃布萊特說，二○一四年，「生態健康聯盟」及其下包商武漢病毒研究所向國家衛生院申請研究補助，明白提出會運用帶有人類ACE2受體的老鼠，而補助款就是透過彼得．達扎克的「生態健康聯盟」。二○二○年六月，石正麗的實驗室公布以帶有人類ACE2受體的老鼠來研究新冠病毒的成果。石正麗說這些老鼠是從北卡大學研究人員拉爾夫．巴里克(Ralph Baric)的實驗室拿來的，而巴里克多年來都和武漢病毒研究所合作蝙蝠冠狀病毒和功能增益研究。

如果在二○二○年疫情爆發之前，武漢研究人員多年來都用帶有人類ACE2受體的老鼠模型來研究冠狀病毒，那他們極可能有用到一種特定的病毒： Bt-CoV/4991，亦稱RaTG13─新冠病毒的已知最近親。那就不難想像，被基因編碼過的宿主再加上功能增益研究法，很可能從中產生特別能利用人類ACE2受體感染人類細胞的新種病毒。但武漢病毒研究所從未公布對RaTG13的研究，這讓許多科學家覺得奇怪，因為它是在礦工生病的同一地點被發現的。

此外，當武漢病毒研究所科學家在做冠狀病毒研究期間，其實驗室並沒有達到最嚴格的安全標準。武漢病毒研究有十七間生物安全標準二級的實驗室，只有兩間三級的實驗室。研究所後來企圖在網站上刪除這個訊息。

直到二○一七年，生物安全標準四級的實驗室才啟用。

此外，在六月份，有兩名在美國的中國研究人員發表一篇論文，對石正麗二月三日在《自然》的文章提出「嚴重質疑」。石正麗在那篇文章中說，她率先發現了一種可以把新冠病毒追溯到蝙蝠的病毒。這兩位研究人員說，石正麗這篇關於RaTG13的論文漏掉了關鍵細節，也就是RaTG13究竟是如何被發現，及其與殺死礦工的Bt-CoV/4991的關係。武漢病毒研究說原始資料已經沒有了，手上也沒有RaTG13的樣本可以提供給其他科學家研究。也就是說，石正麗第一篇論新冠病毒的文章經不起科學檢視。其他科學家也同意。埃布萊特告訴我，「石正麗二○二○年文章對RaTG13的說法是明顯有問題的。有些資料被省略，有些資料是不實陳述」。

六月份這篇論文的作者猜測，武漢病毒研究所也許是捏造資訊來支持自然外溢理論。石正麗「急著把蝙蝠冠狀病毒和新冠病毒做聯結，以新冠病毒起源於蝙蝠的可能性來來支持從蝙蝠到人類的人畜傳染」，他們寫道。「然而，這種聯結是奠基在RaTG13這個蝙蝠病毒株，但由於缺乏關鍵資訊，這個病毒很可能根本不存在」。

這種欺瞞和混淆視聽的模式，再加上新曝光關於中國實驗室如何以西方同儕所不知道的方式處理危險的冠狀病毒，讓一些美國官員越來越相信，中國當局是在操控科學資料來符合其說法。但因為太不透明，美國政府根本無法證明什麼。「就算有證據，中共也連同敢講話的人一起埋掉了」，一名美國官員告訴我。「我們也許永遠無法證明什麼，這正是北京的目的」。

早在二○一七年，參訪武漢實驗室的美國外交官就已預料到這些事，但當時沒有人肯聽，什麼事都沒做。「我們試圖警告那個實驗室有嚴重危險性」，參觀過實驗室的「武漢電報」作者之一告訴我。「我必須承認，我曾經想過SARS也許會再爆發一次。如果我當時知道會變成人類史上最大的傳染病，我一定會做出更大的動作」。

※本文摘自《天下大亂：川普政府的中國政策，其形成、矛盾與內幕》第十四章：不可告人的實驗／八旗文化出版／作者為美國政治記者，對過去四十年來美國試圖推動中國自由化、民主化的政策感到幻滅，積極利用私人網絡分享情報、揭露陰謀，反擊中國的認知作戰。2003年在新加坡《海峽時報》發表過〈中國必須在產油國蘇丹守規矩〉一文聲名大噪，之後在《聯邦計算機週刊》上揭露美國海軍遭中國駭客攻擊的消息。目前是《華盛頓郵報》外交政策評論家與CNN政治分析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