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劇作家阪元裕二》一書出版時，《幼獅文藝》丁名慶主編囑我寫篇書評，我是這樣開頭的——

「作家唐香燕跟我說過一句話：『釐清真相以外，還要有罪的意識，才有轉型正義。』香燕的先生是美麗島事件的政治犯，她是政治犯家屬，對罪與罰有出自親身的體悟。但她說這句話時，還附加了一個註腳，她說：『就像坂元裕二的《儘管如此，也要活下去》。』

關於「那些年日劇教會我們的事」，舉凡愛情、婚姻、友誼、職場……，一一條列，萬萬料想不到，還有轉型正義這一條。但凡看過《儘管如此，也要活下去》，就懂了，平凡人生裡也存在著轉型正義的艱難抉擇，平凡人生與國家大政有著互通的道理。」

《儘管如此，也要活下去》講的是兩個家庭遭遇的悲劇，三崎家的長子文哉（風間俊介飾）是個難以釋懷童年創傷的青少年，他殺害了同學深見洋貴（瑛太飾）的妹妹亞季。這樁慘絕人寰的凶殺案，導致兩個家庭徹底崩潰。兇案發生後，文哉入獄監禁，三崎家為了逃避鄰里的指責，多次搬遷，以為住到無人認識他們的地方，就可以忘卻文哉造成的罪孽；甚至文哉出獄後，在街上遇見父親，父親卻避而不見。這個家庭採取逃避的方式，以免無顏面對世人。另一方的受害者深見家，則是全盤毀壞，夫妻離異，各自帶著恨意苟延存活，痛苦綿綿不盡。十五年後，文哉的妹妹雙葉（滿島光飾）和深見洋貴結識，他們摸索著接納對方，摸索著互相理解彼此心靈深處暗不見底的痛苦，那些無法遺忘的斑斑往事…..。這時，文哉卻又再度殺人。

政治很奇怪，尋常百姓不樂意碰觸它，嫌它險惡、骯髒，但它卻無所不在，甚至在個人的事件中，也隱隱透出政治的訊息。以上劇情梗要，若是把個人的部分抽離，說它是一樁國家殺人的白色恐怖事件，完全吻合、完全對位，一齣戲劇竟是巨大的隱喻。

故事未完。再度犯下殺人案的文哉，在失去無辜的兩條人命後，帶給三崎家莫大的迷惘與痛苦，經過戲劇的一番掙扎泅泳，來到最後，這個家庭終於明瞭，身為加害者的家人，人不是他們殺的，但家庭結構因素造成的犯罪，他們無法逃脫、無法置身事外。三崎家的父親決定搬到監獄旁邊居住，以便就近探望兒子文哉。他發現，因為自己未能扮演好父親的角色，是文哉走向陰暗道路的深層原因，文哉的罪行裡，父親是有責任的。文哉的妹妹雙葉，則是婉拒了洋貴的原諒，她理解到，身為犯罪者的家屬，如果未能替自己的哥哥贖罪，又怎麼有資格享有原諒、甚至獲得幸福？於是，被文哉殺害的女性，留下了一名年幼的女兒、和年長的父親，雙葉找到他們，承擔起照顧一老一幼的工作。

文哉因為童年創傷成為了心靈陰暗之人，日後以其陰暗殺害無辜的生命，這樣的人，值得原諒嗎？

他的父親、妹妹並未殺人，他們需要承擔殺害者的責任嗎？

最終他們懷抱贖罪之情，做下人生的決定，我們願意原諒他們嗎？要如何原諒？

其中一幕，文哉父親代替兒子前往被害者家裡，向其老父道歉，但被拒絕。文哉父親不無委屈，但被害者爸爸說，我雖然拒絕了你，但你可以一直來一直來道歉啊（類似的對白），真正的贖罪應該這樣的，是嗎？

文哉父親和妹妹最終從心裡真正產生了「罪的意識」，於是，他們願意一直來一直來道歉，沒有廉價的道歉，因為，生命很重要。

寫這篇文，當然是回應民進黨立委黃國書的線民風波，轉型正義的道理並不難懂，看懂了《儘管如此，也要活下去》這齣日劇，就能明白其中關鍵：真相很重要，但「罪的意識」才是終途，而我們距離此境，尚遠得很呢。

由新聞看來，黃國書已經有了罪的意識，坦承了自己的犯行，他以永遠離開政壇作為贖罪，他的聲明外界雖然認為並不足夠，但形式上已然向罪行俯首。綠營裡有人認為處罰太重、可惜了，但政治並非人的全部，他依然是個自由的人，可以從事其他喜愛的工作。反觀國民黨朱立倫主席，那是情治單位、不是國民黨；是民進黨的內部鬥爭；種種發言……，看完此篇我欠缺文采的小文，各位臉友當知朱主席缺少了什麼吧？正是吾友香燕所說的，罪的意識。建議他看一下《儘管如此，也要活下去》這齣戲劇吧，看完這齣戲，希望他會淚流滿面。

謝謝吾友香燕，妳教會了我這麼重要的事。也謝謝日劇……

※作者為文字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