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一部取名《百萬碎片》（A Million Little Pieces）的電影在美國上映，故事內容主要描述一個長期酗酒、濫用藥物的青年被家人送往勒戒所，體弱氣虛的他歷經反覆戒斷而不可得，內心非常痛苦。這部電影就是在剖析一個充滿絕望且深陷犯罪者的心路歷程，相當程度反映出美國的暗黑角落。它是根據同名作品改編，電影《百萬碎片》評價不差，但原著《A Million Little Pieces》卻惡名昭彰，還有出版界龐式騙局之稱。

起因2003年，美國23歲青年詹姆士•弗雷把自己曾經酗酒、吸毒，還被警方通緝的親身經驗出版成書，《A Million Little Pieces》的內容標舉「自傳」，許多讀者都為書中主角充滿戲劇性的人生嘖嘖稱奇，一段糜爛失敗的年少歲月，包括勒戒的過程如何痛苦不堪，和家人之間的感情糾葛，再到如何抵禦不了藥物成癮以至性格暴戾，經詹姆士妙筆生花，竟轉而成為魯蛇突破自我的勵志故事。而他在接受治療過程中，因為遇到許多有趣的人，藉由和這些人相處互動，故事主角（詹姆士）身心開始好轉，還和另一名病友陷入愛河。

詹姆士獨特的寫作風格正是本書得以擄獲讀者的關鍵，他的寫作技巧且獲得許多專業人士好評，曾登上亞馬遜書店暢銷第一名，更連15周高居《紐約時報》暢銷書榜首。出版兩年後，《A Million Little Pieces》再被選入「歐普拉圖書俱樂部」，這個俱樂部是由美國談話節目超級巨星歐普拉所創，起因歐普拉深信書對人的影響很大，因而希望藉此鼓勵美國人養成良好閱讀習慣。當然，任何書一旦獲選進入「歐普拉圖書俱樂部」都會大賣。

而歐普拉本人也對詹姆士的寫作讚不絕口，認為那不僅是一本寫實回憶錄，還是一部發人深省的懺悔錄，深深觸及毒癮、酒癮者的心理掙扎，還直面了法律上關於「病或罪」的衝突。但沒多久就有媒體調查發現，書中不少情節和對話都是杜撰的，並非如詹姆士所說是一本自傳。「百萬碎片」也被譏為「百萬謊言」。

《A Million Little Pieces》被爆造假後，輿論沸沸揚揚，不只破壞了詹姆士和無以計數讀者間的信任感，連出版社也受到責難，那些曾經對書中坎坷經歷心有戚戚，從而靠它得到救贖的人更是情何以堪。之前的書評也收回了對它的敬意，至多只承認那是一部很好看的「小說」，而把小說講成自傳，便嚴重違反了社會信任和道德準則。

至於曾經幫這本書大力宣傳的歐普拉，免不了連帶遭波及，替這本「虛構」的自傳背書，也無疑損及了自己的聲譽，畢竟不少歐普拉的粉絲是衝著她去買了這本書。但，歐普拉需要為一本「偽自傳」負什麼責任？即使「識人不明」是一種判斷錯誤，則歐普拉該受到什麼懲罰？

詹姆士之所以被揭穿為文不實，正是媒體循書中內容進一步訪查當事人，才發現詹姆士捏造了很多沒發生的事，儘管內容跌宕起伏充滿可讀性，但假的就是假的。歐普拉補救之道之一，就是直接邀請詹姆士上節目對談，遭咄咄逼問，被痛斥其謊言連篇後，原本一直避重就輕的詹姆士才勉為吐實，承認自己為了「引人入勝」才在書中杜撰大量虛構情節。同一時間，歐普拉也為自己曾力推薦這本書向觀眾致歉，而某種程度，歐普拉正因為自己「名人推薦」的風險，付出比詹姆士更多的代價。

那麼，歐普拉是否沒有盡到書本內容核實之責？問題是一本正式出版且獲好評的書，和內容並無關聯的歐普拉如何查證？歐普拉終歸也如普羅大眾一般，被一個文筆極佳，撰述故事能力極強的年輕人誆騙了。歐普拉確實因為推薦這本書惹得一身腥，不過，此間美國社會顯然不認為「名人」的判斷力就理當高人一等，更何況諸多深得此書啟發的「非名人」，聰慧程度也不輸歐普拉。因此，歐普拉的道歉，除了為推薦這本書自我究責，亦有以社會名望者角度，為一起和她連帶相關的「社會道德、信任被破壞」致歉。從頭到尾歐普拉並沒有騙人，而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詹姆士羞辱了信任他的歐普拉和廣大讀者。

美國騙子之多數不勝數，手法千變萬化，但每一次行騙爆發，重點都在那個人騙了什麼？又真正騙到了什麼？又騙子的手法是如何讓人上當？而不會因為誰曾經和那個騙子不管什麼理由「同框」，就一股腦全部被列為騙子共犯。因為如此一來，很容易會從原本的騙局，再衍生出另一個更大的荒謬，最終受到挫敗的，將是一點一滴經由法治、人心共同建立，卻輕易就能毀於一旦的人我信任。

台灣討論林秉樞事件，許多環節待查，但有色的政治眼光，恐怕已將它變成制式政治惡鬥肥皂劇，一旦逾矩，政治上的故意鬥爭和一個人的故意行騙，或者就沒有傷害孰輕孰重之別了。

※作者為《上報》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