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價值的淬煉

關於退輔會推崇蔣經國、以及蔡英文總統出席蔣經國圖書館開幕儀式，並且在致詞時提及「在台灣，蔣經國永遠都是一部分人的蔣經國，有些人記得他帶來的經濟發展，也有人記得他代表的威權體制」，同時也強調「反共」這件事情，我在所謂台派的同溫層裡看到了三種看法：

一、一部分人覺得很不高興。覺得台灣轉型正義難怪推不動。

二、一部分人覺得很高興。覺得這是再次強調反共，打台下聽講的藍營政客的臉，並且把中國國民黨的神祖牌搶過來。

三、一部分人覺得這是中立客觀的事件。覺得蔣經國的對錯功過本來就應該留與後人說。

而我有第四種看法：紀念圖書館的建立本身就是肯認與表彰。

首先，為什麼台灣沒有一個紀念我吳某某的圖書館？當然因為我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平凡民眾嘛！我有什麼了不起的事蹟嗎？

那麼，為什麼今天會有蔣經國圖書館？

只因為他當過中華民國的總統？應該不是吧！否則為什麼不給每一個當過市長的人也蓋個迷你圖書館？又為什麼迄今沒有一個國家級的圖書館去紀念李登輝前總統？

當一座紀念圖書館落成，首先這棟建築物就是肯認了、表彰了被紀念者的確是有功於這塊土地；這其中絕對沒有甚麼「客觀中立」的空間。同理，當這個國家蓋起了這個人的紀念圖書館，就代表這塊土地上的人民肯認了這個人，而且之推崇，到了足以去蓋座圖書館紀念他的程度。

當你站在這樣的一座圖書館裡、並且在開幕典禮上以重量級嘉賓的身份致辭，就算你在致詞的時候正反並陳地說出「蔣經國反共護台有功，但是諸多威權統治血跡斑斑，這些都留與後人說」這樣的話，你依舊是肯認了這座建築物存在的必要性、也就是肯認了「建築物紀念的那個人」。更何況，蔡總統並沒有嚴詞批判蔣經國；嚴詞批判蔣經國的，是在戒嚴時代賭上職涯、賭上幸福、甚至是賭上性命去勇敢對抗威權政府的美麗島律師蘇貞昌。

轉型正義與歷史無從正義

當年李登輝讓郝柏村當行政院長的時候，多少民進黨人士用力批判；那時的我還好年輕，但也依稀覺得「對嘛！怎麼可以讓軍人當行政院長」。

而今，人們對於李登輝前總統的功過評價已經很不同了。很多人都聽過「讓郝柏村當院長，其實是一種拔掉好郝柏村軍權以絕後患」的故事。

我清楚地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從來都主張台灣必須要有真正的轉型正義，並且對於蔡政府的轉型正義覺得非常失望。別說什麼轉型幾十年前的不正義了；太陽花裡面打人的暴警如今如何了？世大運裡綁架觀眾的黑衣憲兵又如何了？連這種蔡政府任內的嚴重侵害人權的事情都處理不了，蔡政府要如何聲稱自己做好了本就千頭萬緒又千難萬難的轉型正義？

況且，真要說到底，如果要用百年為尺度，事實是「歷史無從正義」，哈拉瑞在《人類大歷史》一書裡面有厚厚的專章說明何謂「歷史無從正義」，這裡也就不詳述「歷史無從正義」讓人浩嘆的內涵了。

所以，如果說要很「厚黑」地，在「中國國民黨不倒，台灣不會好」的大目標下，而刻意去把「蔣經國」這三個字的詮釋權搶過來？我不會那麼非黑即白地認定這種「搶詮釋權」的策略是「是非不分」的價值錯亂。

作者質疑，蔡政府推崇蔣經國，彷彿是「先幫蔣萬安的參選（台北市長）拆地雷」。（資料照片／攝影：張哲偉）

但是。文章的重點當然都是從「但是」之後開始。

先不說「蔣經國的所謂反共護台，是基於保護台灣？還是基於棲身台灣、剝削台灣而經營台灣」，也不說蔣經國「晚年毅然決然開放民主」到底是因為受到美國壓力？還是因為自知反共無望？還是自知繼續獨裁可能遭到反噬？還是真心深愛台灣這塊土地上的所有人民？這些都留待後人說。

總之，身為中華民國台灣總統，蔡英文總統在這個紀念圖書館的開幕典禮上致詞時，究竟是「正反並陳地」強調了蔣經國的功與過？還是「多說好少說壞」？

當時的你如何選擇

「威權時期大家不是都選擇服從嗎」－2016年，關於司法院院長的被提名人謝文定因為其在威權時代的種種作為，而使得蔡總統的這項提名引起軒然大波時，蔡總統如是說。

你覺得，蔡英文總統是打從年輕、一路走來打從真心要挑戰權威獨裁的人嗎？

我並沒有要否定蔡總統這些年終於從「凡事由兩千三百萬人共同決定」進化到2020大選當選感言裡的「我一定會留下一個更好的國家給你們」。我肯定她（不論過程如何驚險）擋下了萬一韓國瑜當選2020年總統所可能造成的災難（請想想2020年至今中國國民黨種種「反抗疫」的言與行）、更肯定她不斷強調「兩岸對談必須在民主的前提下」大原則。

但從蔡總統的成長來看，從她早年在黨國戒嚴體制下的順利出洋留學的成長背景又回國擔任教職、到她後來「威權體制下大家不是都選擇服從嗎」的發言來看，你覺得，蔡英文女士是打從年輕、一路走來就真心要挑戰權威獨裁的人嗎？

很抱歉。根據上面的種種客觀事實，我無法給出那樣的評價。我的主觀評價是：蔡英文女士是一個意志堅強的人、是一個有能力的人、是一個願意轉變自己想法的人、是一個確實以台灣主權民主為優先的人。但是，那距離「一路走來始終頭腦清楚，勇於對抗威權，所以萬萬不可能去對威權屈服、更不可能為獨裁者去擦脂抹粉」那種硬核核心理念有著明顯差距。

我並沒有要徹底否定蔡英文總統的努力與功績。我要說的是：身為台灣人，不管是蔡英文、甚至是李登輝，對於他們的功我們當然感謝，但他們的過並不能因此相抵；他們在路線上的錯誤同樣需要批判，他們在核心價值上如果有錯的時候，我們更不應該為他們擦脂抹粉。

就算只談選票計算

況且，就算只談選票計算。我不懂的是：捧了蔣經國之後，可以得到哪一種「目前得不到」的選票？又或者換個問法：「至今還會因為民進黨不尊蔣就不投給民進黨」的那些人，真的會因為蔡政府推崇蔣經國之後，開始考慮改投民進黨嗎？

我也不懂，部隊裡有多少比例的軍士官是「本來不在乎台灣、不服從蔡政府領導，但如今蔡政府開始推崇蔣經國，所以願意歸心效命」？更不用說，難道「有若干比例的藍營政客在蔡政府尊蔣之後，開始願意投靠綠陣營」？

我想像不出。換言之，我實在想像不出蔡政府推崇蔣經國的實際政治效益。更不要說，現在尊蔣，不論主觀的動機為何，難道不會產生「先幫蔣萬安的參選拆地雷」、「讓人更不方便批判蔣家歷史」的實質效果嗎？

第四種觀點

綜上所述，我的「第四種觀點」，是：

一、要「搶詮釋權」不是不行，但能不能「對於蔣經國的種種作為兩面並陳」？難道兩面並陳就會「失去話語權」嗎？

二、「批判某個重要人士的核心價值」並不是在「批判某個人」，而是在「為這個國家淬煉／塑造／彰顯更正確的價值」。身為台派獨派，不能「不切實際」的同時，更必須堅持理念、不能模糊核心價值。不要輕易地因為要在小戰術上取巧獲利打下一個灘頭，而導致大戰略上的價值偏差、最後導致輸掉整個戰爭。簡單／浮面的一句話就是：在重大的核心價值議題上面，請不要那麼捨不得批判特定人。

因為那場不能輸的戰爭，爭的可是台灣永世的主權、民主與人權基業。

※作者從事金融服務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