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國際關係及歷史學者陳鴻瑜曾憶述：一位越南駐台代表問他，自己的國家應如何與中國相處，他的回應是：若即若離 註更多陳鴻瑜著，《越南史》（台北：台灣商務，2019），頁I。。

越南對中國若即若離說易做難

大多台灣人對位於印度支那半島東端的越南未至於聞所未聞，但也不敢說熟悉。但如果說越南（古稱安南）與中國大陸的關係千絲萬縷，台灣人也許會立時身同感受。

事實上，印度支那半島東端遠在秦朝就難逃中華帝國之壓力，一直到等到唐末（9-10世紀）才出現一些相對穩定、獨立於中原的政權。事緣中華帝國很早就意識到他們口中的「南彊」土壤肥沃，利於農業，更是從南海與印度洋貿易獲利的必要之地 註更多Christopher Goscha著，譚天譯，《越南：世界史的失語者》（臺北：聯經，二○一九），頁64。。是以安南很難遠離中華朝廷的視野，與之時而親近，時與干戈相見，在所難免。直到近現代，無論是法國的殖民年代，還是上世紀越戰和中越戰爭（起因在越南入侵毗鄰柬埔寨），都不難發現清朝和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影子。

那麼，今日越中關係又如何？被譽為美中貿易戰其中一個大贏家的越南，能否左右逢源？

美國在今年較早時間已向2,500億美元的中國輸美商品課徵25%關稅（將於10月1日起增至30%），加上9月1日再對部分商品課徵15%關稅，以及12月第三波的關稅陰霾（早前白宮宣布9月1日的新關稅延期至12月15日，但延遲加稅的貨品清單只有21頁，如期於9月徵收關稅貨品則有122頁），外資從中國大幅撤離並不會叫人意外。眾所周知，鄰近的越南成為了資金垂青之國，甚至有人稱其為「下一個中國」。不過，越南就這樣一帆風順？非也。

越南對美出口雖然在今年上半年與2018年同期比增加了0.61%，然而卻陸續被發現不少外資尤其是中資借越南迂迴出口，以逃避美國的關稅政策。因此，華府近日對河內的施壓明顯有增無減，除了威脅徵收來自越南，但非越南原產之鋼鐵產品最高456%的關稅，又開始密切監視越南盾（VND）的匯率。

越南已急急制定了「越南製造」標準的草案，並大力向華府解釋國家銀行外匯市場干預措施的原委，希冀消除美國的疑心，鞏固外資的信心。川普本性不狂，他並非一個純粹的貿易保護主義者或門羅主義（Monroe Doctrine）的教徒，而是以重新鞏固美國在全球貿易體制地位為信條。因此，川普非堅決不予越南賺取一分美元，而是清晰向河內發現警告：不要以為自己能搞小動作，一邊賺美國錢，一邊賺中國錢。

河內當務之急正是提高自己的技術，增加自己在全球生產鏈的競爭力，使真正的「越南製造」發揚光大，甚至以世貿（WTO）承認其市場經濟地位（MES）成為最終目標，而非效法迄今仍被排拒於MES之中國那種四十多年來毫無遠見的「崛起」方法。

況且，越南與中國在南海有領土爭議。早前中國派遣有軍艦同行的探勘船到越南以南，富油氣資源，現時由越南實際控制的萬安灘海域，此舉自然惹起河內的反彈。礙於越南的軍力，河內不可能不依賴以美國為首的印太聯盟。與菲律賓蘇比克灣（Subic Bay，最近有傳美國有機會購入當地宣布破產的造船廠）同為南海戰略要點的金蘭灣（Cam Ranh Bay），早前有日本自衛隊的準航母「出雲號」停靠，就證明越南深明以印太聯盟制衡中國的道理。

可見，無論是經濟乃至國家安全的層面，越南想在美中之間左右逢源，妙想天開。

越南的金蘭灣（左紅框）和菲律賓和蘇比克灣（右紅框）宛如進出南海的兩道大閘，戰略價值極高。（製圖：黃樂祈）

比起香港　越南更值得台灣借鑑

顯然，相對越南，香港已超過十週的「反送中」運動明顯更受台灣社會的注視。實行「一國兩制」的香港，終於被證實兩制之不可行，自然讓台灣人想起今年新年中國那邊傳來的「九二『共識』，一國兩制」，不禁叫人如坐針氈。國民黨有人在此時還喊出「假若勝出大選，會推動與中國簽署和平協議」，更令部分人擔心這樣會使兩岸問題徹底淪為中國的「內政」問題，使台灣成為香港2.0。

關於這點，台灣社會固然不得不謹慎，然而筆者亦覺得不應放大恐懼。回首香港主權移交前夕，其實絕非只是英中兩國的事情，時任英國首相柴契爾夫人（Margaret Thatcher）就曾與美國就香港主權問題與美方溝通。因此，香港得以「回歸」中國一個極重要的因素，是因為當時與北京關係轉和的華盛頓肯首。試問，一個不受美國認可的金融都市，意義何在？香港的主權誰屬並不是美國最關心的問題，只要中國不損害美國在港利益，香港「回歸」中國並無問題——這也是為何美國近期高度重視香港政局的主因。

但台灣不同香港。對美國而言，台灣的重要不在於它的經濟價值，而是地理戰略價值。因此，「香港的主權誰屬不是重點」並不適用於台灣。台灣作家范疇就提出過一個大膽的問題：「美國什麼時候會出兵攻打台灣？」 註更多范疇著，《2022：台灣最後的機會窗口》（台北：八旗文化，2019），頁178至183。他又引1945年美國向日本投下第二顆原子彈時台北被列入第十四順位為據，指出當台灣這種戰略要地被敵軍占領時，美國就會出兵。如是者，由於美國不太可能想與中國正面衝突，白宮容許台北擅自與北京簽訂和平協議可能微乎其微，因為這等同把一個戰略要地的主導權拱手讓人。國民黨關於和平協議的倡議，與其說真心想推行，不如說只是鞏固票源的手段而已。

美國只需要香港在港英年代建立的營商環境，對它的主權誰屬並不感興趣，但這點完全不適用於台灣。（攝影：黃樂祈）

所以，相對香港「反送中」及其引申關於「今日香港，明日台灣」的擔憂，河內近期的對美政策更值得今日台灣參考。誠然，如果香港的「反送中」讓台灣知道中國是一個甚麼的對手，越南也許能讓台灣知道美國是一個甚麼的盟友，以至杜絕左右逢源的想法。台灣的處境甚或比越南更危險。因為兩國雖然同是美國在印太的戰略要地，但台灣的工業更多涉及異常敏感的美中科技戰。如果越南也要開始立法，確保自己不會成為迂迴出口的重地，台灣豈不應該檢視自己的制度，嚴防在台企業的技術會流到中國？

另外，與中國並無水體相隔（美國國際關係學者米爾斯海默在其名著《大國政治的悲劇》 註更多John Mearsheimer著，《大國政治的悲劇》（台北：麥田，2014）提過水體的重要在於一使敵方難以進軍，二使己方易於防守）的越南尚且決定鞏固與印太聯盟合作以制衡中國，防守能力比越南理應更高的台灣，與其有人還在怪民進黨政府與美國的軍事交流等舉動會刺激中國，是否應對蔡英文成功向美國購入六十六架F-16V多一份肯定？

台灣到今日尚有人在說國防靠美國、市場靠中國，不知越南人聽到，會有何反應？在美中之間取得最佳平衡固然上乘，然而假若形勢不許可——特別現在是新冷戰時期——而中華人民共和國對蔡英文在位以來承認兩岸在1992年會面的「歷史事實」、尊重中華民國憲法、承諾維持「現狀」等橄欖枝 註更多寇謐將著，《島嶼無戰事2︰難以迴避的價值抉擇》（台北：商周，2019），頁190。皆斷然拒絕，台灣在此時此刻應該偏重美國還是中國一方，真的這樣難回答嗎？

※作者為自由撰稿人／香港《時代論壇》觀點版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