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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疫苗來台的美國參議員譚美‧達克沃絲 在東南亞度過顛沛流離的困頓青春期

前美軍飛行員、現任美國聯邦參議員譚美.達克沃絲2021年6月乘軍機護送75萬劑莫德納疫苗來台。(總統府)

前美軍飛行員、現任美國聯邦參議員譚美.達克沃絲2021年6月乘軍機護送75萬劑莫德納疫苗來台。(總統府)

編按:譚美‧達克沃絲(Tammy Duckworth)在2021年六月台灣Covid-19疫情最緊繃時,偕同另外兩位參議員旋風般代表美國政府送來75萬劑莫德納疫苗。這本達克沃絲參議員的自傳《活著的每一天》,即是敘述一位泰裔又有華人血統,在貧窮線上掙扎生存的女性,如何透過自身努力,進而從軍,在戰場上負傷身殘卻堅持職守到最後的故事。

 

寄人籬下

 

我們搬到新加坡的第一年,爸被航運公司辭退,從此以後他似乎怎麼也找不到工作了。不論他應徵多少次、拿到多少面試機會,對方總是說他資歷過高、開價太貴,又或者,五十五歲已經太老。世界上不是所有國家都像美國有禁止就業歧視的法規,在東南亞,雇主常在徵人啟事上明列該職缺偏好的性別、年齡,甚至是種族。

 

有一兩次爸找到了短期工作,例如為石油開採公司管理工作營地。雖然這讓我們家經濟暫時無虞,他從未應徵上長期職缺。媽提議搬到美國,爸卻否決了。我們以為他只是頑固——我們想得也沒錯——我們沒想到的是,他其實也害怕。他在亞洲待了幾十年,不確定自己回到美國本土還能不能如常生活,在美國就業市場又有沒有競爭力。

 

所以他依然像被鄉林解雇一樣,不斷拍胸脯保證絕無問題、他馬上就會找到工作。然而住在新加坡很貴,我們念的私校學費也在掏空父母的銀行帳戶。媽跟我在失望之餘,開始懇求他帶全家人去美國。可是爸就是充耳不聞。他想留在東南亞,而且還是老樣子,反覆堅稱理想工作轉眼就來。

 

我心裡多少知道他在吹牛,卻不可能開口點破他。在我們家,男人為大:吃正餐的時候,爸永遠先盛第一塊雞肉,然後是湯姆這個兒子,再來是我,最後才是媽。爸是我們這座城堡的國王,不是媽有資格質疑的,我們姊弟倆頂嘴就更天理不容了。爸如果說我們不搬去美國,我們就不搬。除此之外,我們全家只有他在美國住過,他顯然最懂,我們除了相信他還能有什麼選擇?

 

雖然如此,我能感覺到爸逐漸陷入絕望,又因為家裡除了他只有我英文程度夠好,於是我開始幫他在專業雜誌和國際報紙上找徵人啟事。我會把這些報刊仔細讀過,圈出職缺在東加群島、阿曼或菲律賓的廣告。爸會說:「是啊,我一定能拿到那個缺!我的資歷完全符合。」我們打好求職信和簡歷,裝進信封寄出,然後一等再等又等,卻總是一點回音也沒有。

 

我們家在新加坡那些年花錢如流水,終於在一九八四年、我十一年級快念完的時候,我們家拮据到一個地步,爸不得不帶我去銀行,要我把自己儲蓄帳戶裡的錢提領出來。我的存款只有三百美元上下,都是生日和耶誕節的禮金。我把鈔票遞給爸,他拿這湊成一筆款子,買了我們回曼谷的機票。泰國的生活消費便宜多了,我們在那裡也有家人。我們得設法另起爐灶,而這在新加坡顯然再也不可能了。

 

一九八四年六月,爸媽帶著弟弟飛往泰國,可是我沒有跟他們一起走。高中的田徑教練貝克老師給了我一份暑期工作,讓我去馬來西亞當寄宿露營的輔導員。我去樟宜機場為家人送行,在朋友家度過新加坡的最後一夜,隔天早上就啟程前往馬來西亞,行囊只有一個小背包。

 

暑期工作

 

十六歲的我在馬來西亞獨自前行,一路搭乘巴士和嘟嘟車(一種三輪自動人力車)來到豐盛港這個濱海小鎮。我口袋裝著貝克老師給我的一家雜貨店地址,到了以後,我用馬來語(跟印尼語很像)對老闆說:「Saya akan berkerja di Camp Castaway untuk Pak Baker」——「我要去浪民營為貝克老師工作。」他領我到碼頭搭上漁船,駛向南海,前往營地所在的一座彈丸小島。

 

 

大豬島(Pulau Babi Besar)是個幾無人煙的地方,島嶼一端有座小村子,只有幾個馬來人住在鐵皮屋裡,他們養的牛和雞在泥土路上隨意漫步。浪民營位於大豬島另一頭,營區有一座長型房屋連著一片面向大海的超大陽台。浪民營的宣傳小冊說:「這裡沒有收音機、電視、錄影帶,也沒有垃圾食物。在沒有商店的小島上,有錢也不管用。」我們地處叢林,遠離文明世界——我愛死這塊地方了。

 

在浪民營,我們教小朋友釣魚、採集熱帶果實、搭設掩蔽處、不用火柴的生火法。那年春假我來參加過營隊,貝克老師看到我在叢林裡跋涉時女童軍模式全開,摘野鳳梨、挖芋頭、殺魚清理內臟外加野炊,樣樣都來,於是他說:「妳今年夏天非回來幫我工作不可。」對我來說,這是畢生難得的機遇。我可以過著原始的生活,在叢林裡闖蕩,而且還有人會付三百美元讓我這樣大玩特玩?本人欣然接受!我熱愛當露營輔導員,那年夏天結束時真教人依依不捨,尤其是因為我不會回新加坡的家了。我要飛去曼谷,跟家人擠一間租來的鴿子籠公寓。

 

我收下貝克老師發的三百美元薪水,前往機場,並且在免稅商店幫爸買香菸。我想買他最愛抽的「高檔」牌子:閃亮紅金雙色包裝的登喜路(Dunhill)。從前我們每個月去新加坡,他要是得跟老闆開會,就會差我幫他跑腿買這種菸。雖然我們現在一窮二白,我還是有那筆夏令營的薪水,我知道我買得起兩條菸、給爸一個驚喜。我希望這些代表他身價不凡的香菸能提振他的心情,也希望我賺錢補貼家用能博得他的稱讚。

 

曼谷的生活

 

我獨自飛往曼谷,自己找路抵達我們家的公寓,然後得意地把菸遞給爸。他只說:「嗯。謝謝。」這冷淡的反應很傷我的心,可是接下來幾天,每次只要看到他打開菸盒來一根,我還是不禁有點得意。我也把我賺的現金全交給他了。我從沒想過把錢留給自己,儘管那時爸爸終於、總算又找到一份工作,再度為一家運送物資到聯合國難民營的公司效力。我開始在曼谷國際學校念十二年級,同時盼望我們家時來運轉。

 

不過希望很快破滅。據媽說,爸發現難民營的主管貪汙(不是竊占就是收回扣),而那些主管一發現爸知情立刻要脅他,硬是逼他辭職。我無法證實箇中細節,但不論實情如何,總之爸不出幾個星期又宣告失業。我們負擔不起那間租來的小公寓了,只好又一次收拾家當,去住媽的二姊家。

 

我們至此已經搬過無數次家,每個人都把各自在這世上的物品削減到只剩一口行李箱的量。直到今天我都是世界打包冠軍,什麼東西我都塞得進行李箱,因為我從前非如此不可。我們在東南亞最後那兩年,每隔幾個月就搬家。有些美僑小孩,例如我弟湯姆,長大以後不論哪種旅行都討厭,但我一直樂在其中。我可以提起一卡塞得超緊實的行李箱說走就走,去哪裡都好。

 

幾乎哪裡都好啦。我對阿姨家就不感興趣了,我爸媽也是。

 

譚美一家人在泰國曼谷陷入身無分文的困境。(pixabay)

 

少一張機票

 

爸媽為我們辦退學,我們一家四口搬進二阿姨在曼谷的家。那棟木造小屋沒有冰箱,廁所也只有亞洲蹲式馬桶。爸似乎因為最後這次挫折一蹶不振。他大多待在樓上房間裡,幾乎從不下樓露面,顯然為了自己不能養家活口感到沒臉見人。

 

接下來大約一個月時間裡,媽向舅舅借錢度日——跟她合開過紀念品店的那個——二姨則為我們張羅溫飽。後來我們才知道她這麼做不安好心。二姨後來竊占媽名下的一小塊土地,作為這段時間她幫助我們的「回報」。她偽造文書,弄得好像媽同意把地轉讓給她。

 

媽是縮衣節食、自掏腰包買下那塊地的。那是她在世上最有價值的資產,因為到了這時候,她已經被迫典當了高級縫紉機和所有的珠寶。那塊地於她也不只有帳面價值,更是一個穩當的象徵——那是張安全網,一片她知道自己永遠都能回歸的土地。她年幼時家貧,成年後又跟著爸賃屋而居,而她想要一個自己的家。那塊地承諾了一個安穩的未來,是她辛勤勞動又在喪母後堅決求生的回報,而她姊姊就這麼把它從她腳下搶走。

 

搬去美國

 

我們現在真的身無分文了。爸毫無工作的指望,他在難民營舉發主管收回扣也自斷了後路。二姨不想對我們供吃供住一輩子,就算她想,我爸媽也絕對承受不起。我們家一籌莫展,實在看不到任何出路,所以我們懇求了爸這些年,現在他終於同意回去他的出生地美國——一個他離開將近二十年的地方。我們得借錢才能回去,而我們開口的對象是媽唯一還願意伸援的手足——我的舅舅。

 

太好了!我興奮得飛上天,我們終於、總算要搬去美國了,那是我這輩子夢寐以求的國家。在那裡,爸會找到工作,我們家的生活可以恢復正常。

 

可是當媽說:「譚美,我不會跟你們一起去。」我的喜悅轉為震驚。

 

舅舅的錢只夠借我們買三張往檀香山的單程機票,不夠幫媽也買一張,況且就算他有那個錢,媽也不是美國公民,沒有必要的證件。即使老公小孩是美國公民,媽還是得辦簽證才能赴美定居,可是我們連個讓她申請簽證用的美國住址都還不知道在哪裡。

 

所以一九八四年十月,爸爸、弟弟和我再度收拾行囊。我們從曼谷市搭車到廊曼國際機場,媽也來送行。我不敢相信我們真要丟下她離開,可是她就站在那裡,一邊把小包食物塞進我們手裡,一邊說:「護照帶了沒?外套呢?」她擁抱了我們每一個人,然後轉過來看著我。

 

媽跟我向來用泰語溝通(現在也一樣),因為爸泰語說得不太好,所以這有如我們母女倆的秘密語言。她用泰語對我說:「譚美,好好照顧妳弟。好好照顧妳爸。現在由妳持家了。」我才十六歲,不過我知道她說得沒錯。爸不下廚,也從沒真正費心帶過我跟湯姆。我們想在夏威夷安頓下來,得靠我照料全家。我既是長女也是唯一的女兒,照顧家人是我的責任。即使在當時我也心知肚明,以後等爸媽老了,媽自己需要人照料的時候,這些也還是我的責任。我的責任感一向很強,這是我第一次真正的考驗。

 

臨別最後一刻,我們即將登機時,媽把一張紙按進我手裡,對我說:「這是阿姨的地址。」接下來不知多久時間裡,這就是我跟她唯一的聯繫了。我把那張紙塞進口袋,緊緊摟了媽一下,轉身往登機口走去。

 

※本文摘取自《活著的每一天:譚美.達克沃絲回憶錄》,八旗文化出版。

 

 

作者簡介

 

譚美.達克沃絲(Tammy Duckworth)

 

現任美國聯邦參議員(2017至今),也曾擔任美國聯邦眾議員(2013-2017)。在此之前,她曾在軍中服務23年,並於2004年伊拉克戰爭中,在駕駛直昇機時遭受敵軍攻擊而失去雙腿。不可思議的是,在重傷之下,譚美仍奮不顧身,一心掛念同袍的安危。她的英勇為她贏得紫心勳章。而她的同袍冒死救回她一命的情誼,也讓她決心活著的每一天都要對得起他們。

 

2014年以中校退伍,在此之前她已積極投入退伍老兵的照顧工作之中。譚美的父親法蘭克.達克沃絲為二戰與越戰的退伍老兵,她自己又服役多年,因此特別關心軍人福利,曾擔任伊利諾州退伍軍人事務廳廳長(2006-2009),隨後又被歐巴馬任命為聯邦退伍軍人事務部助理部長(2009-2011)。

 

譚美出生於泰國,外公外婆來自廣東潮州,在1940年代為了躲避共產黨的迫害而逃離中國,並在那裡生下譚美的母親。小時候的譚美家境富裕,隨著父親的工作旅居東南亞各地,但14歲那年父親被裁員之後,舉家陷入經濟困頓,過著顛沛流離、寄人籬下的生活。年少的她一度曾為家中唯一的經濟支柱,靠領食物券、拾荒、在街頭發傳單、賣玫瑰花為生。

 

譚美於2012年的國會大選中勝出,成為美國史上第一位身障女性國會議員,也是第一位泰裔女性國會議員。2016年更上一層樓,當選伊利諾州的聯邦參議員。50歲的那一年,她生下第二個女兒,成為美國歷史上首位在任期間懷孕生子的參議員。

 

譚美在伊利諾州承襲了歐巴馬當選總統後遺留下來的參議院席位。作為民主黨的政治家,她一方面極力捍衛女性、少數族群的福利,主張擴大政府對經濟弱勢族群的補助,同時也不遺餘力地爭取公立學校教師、退伍軍人的福利。
 

譯者簡介

 

郎淑蕾

 

英法文專職譯者,現旅居英格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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