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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魯瑪

 

●《紐約書評》前編輯

● 著有《東京情史：回憶錄》

英國首相強森（Boris Johnson）是人民的代表，是普通人與著名菁英戰鬥的民權保護者，這樣的想法可能看似反常，甚至就是徹頭徹尾的怪異。

畢竟，強森是英國菁英的完美代表：在伊頓公學（Eton）和牛津大學（Oxford）接受教育、言談舉止中帶有英國上流社會所有誇張的矯飾主義（exaggerated mannerisms）。

作為一名記者和國會議員，他始終懷有惡意並且常常不誠實，但卻一直堅定地代言保守黨（Conservative）建制派的利益。

但現在，他卻在這裡虛假地代表「反對議會的民意（the voice of the people）」，因為從左翼到右翼的議員都反對他讓英國在無協議下脫歐，英國脫歐運動的特點一直是，把任何反對突然、徹底退出歐盟者視為人民公敵。自從民眾在2016年公投中表態後，任何想透過與歐盟妥協、推遲脫歐來緩和英國脫歐產生負面後果的企圖，均被描繪成對民意的攻擊。

強森正面臨議會的大規模反對，尤其因為他決定強制議會休會（prorogation），以便在10月31日無論協定達成與否，均實現英國脫歐。

9月3日，在1名閣員里伊（Phillip Lee）轉投自由民主黨（Liberal Democrats）後，強森僅憑藉一票優勢所佔據的保守黨多數都已然喪失。對他而言更糟的是，議會投票決定取消首相對英國脫歐議程的控制，投票贊成這一動議的保守黨人均已遭到革職，這幾乎肯定將舉行全面改選，預料強森也將把大選形容為「人民」與阻擋他的「政客」間的一場對決。

強森此舉非同尋常，而且並不違法。

此舉從保護傳統規則或既定秩序的角度看當然並不保守，更甚者，完全不像英國的行為，部份驚慌失措的評論人士將此舉與法西斯（fascism）崛起類比。

事實上，身為古典世界學者的強森，肯定熟知起源於（已滅亡的）羅馬共和國現象，那就是上層階級煽動者可以透過攪動憤憤不平的庶民的怒火來奪取權力，當時的護民官（tribunes）襲擊了貴族參議院（Senate），常透過煽動暴民使用暴力，毫無疑問的，參議院建制特權確實存有問題，但這樣的煽動行為凸顯了共和國的結束、以及帝國獨裁統治的開端。

全民公投（Referendum）也很難說是英國的慣例。

當英國前首相邱吉爾（Winston Churchill）提出於1945年舉行全民公投延長他的戰時政府時，時任工黨領袖艾德禮（Clement Attlee）譴責這一想法「違背了我們的一切傳統（alien to all our traditions）」。

墨索里尼（Benito Mussolini）則是全民公投的堅定宣導者，絕大多數獨裁者也是。公民投票在封閉系統中被視為「直接民主」的一種形式，因為這種理念認為偉大領袖的意願理應是人民意願最純粹的表達形式。　　

但大不列顛所代表的歷史最悠久也最令人驕傲的議會民主制意義就在於，它採用非直接形式。

國家代表人民意志是法國雅各賓派（Jacobin）的觀點，該觀點從伯克（Edmund Burke）就開始一直被英國保守派所拒絕，在議會民主制中沒有「人民」的概念，更不要說民眾聲音和民眾意志，選擇政治人物代議正是因為他們代表不同的利益，可以在議會進行辯論，以期透過妥協來解決問題。

在自由民主制度中，公共輿論與其說是一種直接表達，還不如說是一種代表形式。

數百年來，人們透過報紙或廣播的形式來表達公眾輿論，並以記者和編輯作為媒介，當然，多虧網路的誕生，現在已不再是這樣的局面，多數輿論現已完全無需透過媒介，人民的聲音數以億計。

專業記者似乎已過時，而且就像政治家一般，人們普遍認為他們不值得信任：「假新聞」的菁英主義提供者，普遍被稱為「蹩腳媒體（lamestream media）」。　

這絕不是說記者或政界人士都是觀點正確的好人，真正的事實遠非如此。

但我們已目睹在不受約束的環境中，煽動分子、騙子以不設媒介的全體自由為名來操縱人民的聲音是多麼地容易，透過21世紀最重要的一次政治辯論來破壞議會，強森對自由民主所造成的威脅，可以與羅馬共和國民粹主義煽動者相比擬。

英國脫歐有許多方面聲名狼藉，包括：煽動對移民的恐懼、對偉大民族的妄想等。

值得令人尊敬的說法應該圍繞國家主權問題，歐盟並非一個民主國家，歐盟會員國資格意味由未經全國直接選舉的人提出、頒佈特定法律，這裡有個純粹的觀點，那就是：自由民主政體無法在不稀釋國家主權的前提下，將立法權授予「超國家體制（supranational institutions）」。　

事實上，最令英國脫歐分子討厭的某些法律是國內法，與歐洲根本沒有關係。

但重點不是法律的好和壞，而在於誰擁有制定法律的權利，就如部分英國愛國人士將絕對國家主權視為民主制度的核心問題，好似英國本身（the Mother of Parliaments）的例證般，但當他們盲目迷戀全民公投中所表達的人民意願時，他們就成為一種完全不同政治傳統的捍衛者，這種傳統對英國議會體制不利。

假若強森這位未經選舉的首相以及越來越狂熱的支持者，選擇透過挑起民眾及政治代表的衝突來「奪回」對國家的控制，他們就有可能摧毀英國偉大的根基。

此外，透過疏遠有可能選擇自身民族道路的蘇格蘭人，也許還有北愛爾蘭人，英國本身實際也正在遭受他們的威脅。

© Project Syndicate

（原標題為《Britain’s Enemy of the People?》文章未經授權，請勿任意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