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料沒有消失，只是被鎖住了。波有點驚慌，他竟成了勒索軟體的受害者，他的檔案被鎖起來了。他漂亮的數據，全被綁架了。他有半小時的時間來回應襲擊他的罪犯，首先是那位塞內加爾的間諜，然後又碰到這個。他想，只要和狗一起躺下，就會弄來一身的跳蚤。真是夠了！

這個勒索軟體是CryptoLocker，他竭盡所能調查了一番，查詢要如何修復。

這和解技使用的勒索軟體類型不同，版本比較舊，比較簡單，但是更為殘酷。波不會遇到任何輕聲細語的客服，跟解技的全方位服務業務比起來，這是一種自動化版本。

波手上有數十億位元的研究資源，找上他的似乎是俄羅斯人或是北韓人？很難以這些自動化過程來判斷。他們要五百美元，或等值的比特幣。波很慶幸自己手上有一些加密貨幣，足以支付款項。他已準備好用智慧型手機來匯款，但他先停下來一分鐘，思考自己到底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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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二○一五年的萬聖節，在上海。這座城市對這美國假期懷抱過度的熱情，人們在波的公寓窗外放聲叫喊。

波遭遇到的這種勒索手法，正處於起飛階段，但即將會轉變為全球現象。像解技這類更為複雜、規模較小的組織已經開始轉向網路勒索：要求贖金來掩蓋不名譽的資訊，通常要求的數字更高。自動化勒索軟體則是另一股新趨勢，因為這可以在被發現前就一次將病毒傳播到多台機器上。這是一種量販店式的網路攻擊。

這裡也有很多晦暗不明之處。很難確定勒索者是否真的可以讀取他們竊取的文件。就連某些罪犯都並不是每次都知道他們所到手的東西為何，但這很可能是因為他們到手太多不名譽的文件和電腦，因此很難真的查明詳情。

波擔心他們不僅鎖住他的檔案，還下載了它們。失去這些資料，等於是葬送了他的事業。他很氣自己沒有更新那台該死的筆電，他連五分鐘的時間都不願花，好像自己根本不知道這問題的存在。他們不太可能拿到他的檔案，但是他不確定CryptoLocker的工作方式，甚至在私人論壇上也找不到足夠的資訊。

波向來堅持自己的技術方法，從未將資料庫搬到雲端伺服器上，這表示所有資料都存在這台筆電中，也只有在那裡。多年前，他養成在另一個硬碟上備份的習慣，但後來變懶了，就沒再這麼做了。這意味著除非他付贖金，取得解密密鑰，才能夠將他的資料備份，否則無法再讀取他所有的檔案。

他心想，也許這是上天的安排。他一直想重新開始。也許他不該付贖金，也許他應該讓那些檔案被鎖起來，也許他應該認真做好這份旅館工作，也許他應該過著美好、乾淨的生活，找到一個可以安頓下來的好女孩或男孩。

又或者，他可以支付贖金，留住資料，完全朝反方向前進。在暗網上，他經常會去一個地下小組，這小組一直在討論詐欺手法，其中有一種剛好有涉及到他用USB隨身碟惡意軟體收集到的那類數據。

接下來，在波的腦中，浮現了一個最瘋狂的選項：離開犯罪圈，找一份合法工作。有一家在新加坡設有辦事處的美國公司向他提出工作邀約，處理大數據和分析。這是他在Fiverr網站的一位客戶，一位常客給他的。這傢伙是一位高階主管，負責處理南亞小企業的部門。他對波收集某些公司的這種細部知識的能力感到佩服。這位主管沒有什麼理由不相信波的說詞，他認為這些資訊都是合法收集的。

波可以申請去新加坡的簽證，去到這個奢華而刺激的國家，那裡也許比上海還有趣。但是他必須放棄他的數據收集活動，徹底改變他的生活方式。一家美國公司不會容忍他的數據收集，他也不能冒險觸犯新加坡的法律。他可能還得擔心自己過去冒險所做的一切。

他凝視著電腦螢幕。看起來像上面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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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的母親來自中國最西部的喀什，那裡靠近尼泊爾。她是佛教徒。她堅持傳統。她試圖將他塑造成和她一樣的人──努力工作，安於平淡但安全的生活──但她沒有成功。

喀什曾經是絲路上一個重要的貿易站。波喜歡讀有關其歷史的文章，這是吸引他進入暗網的原因之一，當時有一個同名的非法市場正在網路上興起。

絲路是中國、韓國、日本、印度、伊朗、歐洲、阿拉伯世界和非洲大陸之間進行貿易的必經之路。絲路上交易的不僅是絲綢。伊斯蘭教和基督教也透過這條路將其教義傳布到世界各地。藝術、文學和哲學，還有文化傳統、語言和美食也一起傳播。

波小時候，母親會告訴他絲路最初的故事。這是她難得展現溫柔的時候，也是他最美好的童年記憶。他最喜歡的一則故事是關於沙曼荼羅的傳統，當中講到佛教僧侶在製作完精美、色彩豔麗的沙雕後，便在宗教儀式中將其毀掉。

她告訴他，阿拉伯人、猶太人和歐洲人經過喀什看到這場景時，臉上都露出震驚的表情，她講得唯妙唯肖，彷彿她自己也在那裡。當聽到僧侶們吹垮沙雕，外國人對此感到震驚時，他便會笑。所有的工作，所有那些精美的設計，就這樣消失了。

當然，這是高中教科書版本的故事。喀什這個古老的貿易站見證的交流要比他母親過去告訴他的那些愉悅故事黑暗得多。有人千里迢迢帶著奴隸，沿著這條路線進行交易。維京人俘虜的婦人會在都柏林出售，土耳其人俘虜的年輕人則會被賣去打仗，參與整個奧圖曼帝國的戰爭。絲路也是病毒和細菌的主要傳播途徑，包括造成黑死病的鼠疫桿菌（Yersinia pestis）。

相比之下，以絲路為名的暗網則是以其惹出的禍端而聞名。成立於二○一一年，主要用來販賣毒品和槍支。這也是個原爆點，是網站創始人美國電腦程式工程師羅斯．烏布里希（Ross Ulbricht）實踐他自由理想主義的地方。創造出這種算是自由思考練習空間的烏布里希，因為在這條數位絲路上販毒和其他罪行目前正在監獄中服刑，他被判了兩次無期徒刑。

與大多數暗網上的網站一樣，要進入絲路需要先下載一特定的瀏覽器，並透過虛擬專用網路才能前去。波很欽佩這種設計瀏覽器電腦程式的技能，但他本人並不具備。然而，探索這龐大的全球網路犯罪市場，並且愛上它，就像是對臉書上癮一樣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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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分鐘過去了。

沙曼荼羅。愛恨無常。去還復來。波的腦海中有各種想像的畫面在反覆喧囂著，徘徊在是非黑白之間。

現在，離勒索軟體毀掉他過去五年的辛苦結晶只剩下十分鐘的時間。他打開了美國公司新加坡辦事處寄來的那封電子郵件，再讀一次。這不是個肯定的工作邀約，是不是真的會開缺還是未知數。三分鐘。他又再讀了一遍希望他加入騙局的那位內線交易員的聊天紀錄。

一分鐘。

他關上筆電，扔進一個塑膠袋，綁起來，用錘子砸爛。把它扔到垃圾桶裡，讓他收集到的這些數據煙消雲散，就像僧侶獻祭他們的作品一樣。

他起草一封信給那位新加坡高級主管，表達他對這個工作機會有很大的興趣。接下來，他做了七十二分鐘之前他想都沒想過的事。

波打電話給他媽媽。

作者簡介

凱特‧法茲尼（Kate Fazzini）

　　現為美國全國廣播公司商業頻道（CNBC）的網路安全記者。在此之前，曾為《華爾街日報》（The Wall Street Journal）報導網路安全新聞，亦曾在位於華盛頓特區的海岬金融集團（Promontory Financial Group）──現為IBM的一個部門──擔任網路安全業務部門負責人。更早以前，曾在摩根大通（JPMorgan Chase）擔任網路安全營運副總裁。目前在喬治城大學（Georgetown University）的應用情報計畫中任教。現居紐約市。

譯者簡介

王惟芬

　　臺大動物系、倫敦大學帝國理工學院科技醫療史碩士。日前在巴黎半工半讀，一邊於索邦法式文明課程修習法文，一邊翻譯寫作偶爾還兼中文家教。

　　曾經謀生處：中研院動物所與生物多樣性中心、葉子咖啡店、總統府、臺大海洋所與臺大醫學院。

　　譯著以科普、科學史、藝術史、環境科學及傳記文學為主。

　　Email：weifen.wang@gmail.com
 

※本書擷取自《禍駭：網路犯罪世界的第一手紀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