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注定是要寫入史冊的年份。大部分人都能感覺到，世界開始變了樣，但未必很多人會意識到，它是全球化時代和「去全球化時代」的分界線。事實上，從2016年開始，全球化進程已經逆轉，但直到2022年初，俄羅斯悍然入侵烏克蘭的戰爭，才最後確定了這已開始了六七年的去全球化過程不可逆轉。

烏克蘭戰爭是2014年俄國無視最基本的國際法準則，悍然入侵並吞併屬於烏克蘭的克里米亞半島以及烏東三州分離主義戰爭的延續。歷史上，克里米亞半島多次易手。雖然曾有一段時間屬於俄羅斯，蘇聯下的烏克蘭加盟共和國的領土一開始也不包括克里米亞。但它是蘇聯年代經過合法程序，即最高蘇維埃的決議，從俄羅斯加盟共和國轉給烏克蘭加盟共和國的。

在蘇聯解體之際，「克里米亞共和國」更經過三重合法程序留在烏克蘭。第一重，烏克蘭國內：克里米亞共和國經過公投和烏克蘭的制憲，作為一個「自治共和國」屬於烏克蘭。第二重，烏俄雙邊：烏克蘭和俄國簽訂友好條約，確認了克里米亞屬於烏克蘭。第三重，國際條約：美英俄烏（以及中法）簽訂了布達佩斯備忘錄，以烏克蘭放棄核武器為條件，確認了烏克蘭的主權和領土完整不受侵犯，亦即承認克里米亞屬於烏克蘭。此外還有歐安會和聯合國等一系列的國際條約，都保障烏克蘭的領土完整。可以說，克里米亞屬於烏克蘭是完全正當，毫無爭議的。

俄國為了奪取克里米亞找了種種藉口，比如烏克蘭發生歐羅廣場革命，時任親俄總統自動放棄權力逃跑到俄國，比如所謂「烏克蘭納粹主義壓迫俄羅斯裔」，比如克里米亞經過「公投」決議歸俄等。然而這些藉口均不成立。一個國家發生革命，不是第二國奪取領土的理由。所謂「壓迫俄羅斯裔」完全是假新聞，是俄國炮製的認知作戰。克里米亞的「公投」則是俄國先入侵再在刺刀下匆匆導演的拙劣把戲。

俄國吞併克里米亞的最惡劣之處還在於，這是二戰之後確立了以聯合國準則為國際關係基本原則以來，第一次有一個國家公然吞併他國合法領土，這是聯合國秩序的「禮崩樂壞」的開始，更有甚者，俄國作為「聯合國五常」，本來應該負起捍衛聯合國秩序的責任，而俄國偏偏就「警察當搶匪」。

普丁吃下了克里米亞還不滿足，繼續挑動烏克蘭東部的俄裔人，成立盧甘斯克和頓涅茨克的兩個傀儡共和國，繼續分裂烏克蘭的行徑。令人遺憾的是，由於種種原因，當時烏克蘭毫無抵抗之力，國際社會中也普遍綏。以德法為首的「舊歐洲」以所謂「諾曼第模式」與狼共舞，美英歐等對俄國只有似有還無的「制裁」，中國更在以後幾年一步步地和俄國建立「沒有上限的戰略夥伴關係」。這些措施，變相鼓勵了普丁的侵略野心。

2021年，對俄強硬的拜登政府上台，美英多年來軍事援助烏克蘭也日見成效，時間轉到了有利烏克蘭的一方。普丁一方面擔心兩個傀儡共和國無法支持，一方面也想趁疫情各方焦頭爛額之際有利時機搶佔實利，一方面更以為「喜劇演員」澤連斯基軟弱可欺，於是突然拋出所謂「北約東擴威脅俄國」議題，開始為直接武裝侵略烏克蘭作準備。到了2021年底，俄國頻繁以「軍演」為由，在俄烏、白烏邊境頻繁調動部隊，同時又再次大規模進行認知作戰，為侵略作準備。到了2022年2月，中國北京冬季奧運會剛剛結束，就從北、東、南三個方向，對烏克蘭發動侵略戰爭。其中從北方借道白俄羅斯，配合空降兵直撲烏克蘭首都基輔的路線的目的，不是「滅國之戰」，就是「活捉澤連斯基」要迫使烏克蘭簽城下之盟。

當初俄國吞併克里米亞，已是聯合國秩序「禮崩樂壞」的開始。（美聯社）

普丁的如意算盤是重演2014年烏克蘭和國際社會都無力招架那一幕。然而，幾個想不到徹底粉碎了普丁的美夢。

第一，想不到烏克蘭軍民抗戰的意志是如此強烈。普丁以為「王師」一出，烏克蘭百姓就會「箪食壺浆以迎王師」。結果迅速陷入全民作戰的汪洋大海。烏克蘭人不分男女不分老幼不分種族，群起抗戰。一場烏克蘭戰爭，烏克蘭民族真正從鮮血中站起來，成為一個團結的民族共同體。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的表現更值得大書特書。他堅決不投降，一邊指揮調派軍隊抗戰，一邊深入戰區鼓勵人民，一邊整個世界發表演講遊說支持。自從開戰之後，澤連斯基不但成為烏克蘭抗戰的象徵，成為烏克蘭的民族英雄，更成為整個自由世界對抗強權的旗幟，更是今年最偉大的世界領袖。

第二，想不到以美英為首的「歐美亞太抗俄共同體」對烏克蘭的支持是如此堅定。面對俄羅斯的軍事威脅、核戰威脅和能源威脅，以美國為首的政府和人民空前團結，對烏克蘭抗戰給予除了直接出兵之外的幾乎一切無上限的支持。抗俄聯盟不僅以空前的力度制裁俄國，西方大公司也紛紛和俄國劃清界線，全面切割與俄國的關係，退出俄國市場。能源要脅下首當其衝的歐洲，也想盡辦法咬緊牙關渡過寒冬。瑞典和芬蘭更無懼俄國的軍事威脅，當機立斷加入北約，補上了北約北方前線的拼圖。

第三，想不到俄國的認知作戰沒有奏效，俄國鼓吹的「北約擴張威脅論」、「烏克蘭納粹論」、「烏克蘭自古以來是俄國一部分」等「三大謊言」，雖然被俄國和中國媒體大肆散佈，但騙不了國際社會中的大多數。國際社會普遍站在正義的一方。聯合國大會數次決議譴責俄國侵略，把俄國開除出人權委員會，國際法庭裁定俄國之舉屬於侵略行為，要求俄國撤軍。國際民間團體包括國際體育組織也幾乎全面封殺俄國。俄國和普丁在國際輿論中成為過街老鼠。

第四，普丁最想不到俄軍與烏軍的力量對比今非昔比。俄國身為「第二軍事強國」，卻毫無「強國風範」，除了個別高新武器，無論戰術、主流裝備和人員素質都停留在二戰時代，與國際先進水平嚴重脫節。相反，經過八年戰爭洗禮的烏克蘭軍隊，在西方的持續軍援和信息戰支持下，打得有聲有色。

俄軍一開始氣勢洶洶，其三面包圍的有利地理環境、「第二軍事強國」的武裝人員存量優勢，先發制人的準備、以及開戰前的認知作戰奏效，讓其在戰爭初期控制了不少領土。然而，烏軍在開戰不久就粉碎了俄國的「滅國計畫」，俄軍迫從基輔外圍匆匆撤軍。在南線的港口小城馬里烏波爾，烏軍民在俄國大軍四面重重包圍下進行絕地抗戰，努力抵擋了三個多月才淪陷，有力緩解了烏軍其他戰線的壓力。在東線，烏軍七月發動「哈爾科夫大反攻」，把烏東三州之一的哈爾科夫州幾乎全州光復。在南線，烏軍從八月開始發動的「赫爾松反攻」，到了十一月終於結果，光復了第一個（也是唯一）被俄國新侵佔的大城市赫爾松。俄國在常規戰爭中是如此不濟，乃至普丁不得不三番四次發出核威脅進行訛詐。

在戰場上戰略失敗的窘態，普丁企圖在政治上挽回。九月底，普丁冒天下之大不諱，公然在佔領的四州再次在刺刀下發動「歸俄公投」，重演了八年前克里米亞的一幕。

這或許讓普丁在國內政壇挽回面子，但在國際上卻自打嘴巴，自己拿下假面具。人們沒有忘記，在開戰之前和之初，普丁還口口聲聲說不會獲取烏克蘭的土地，還以「三大謊言」把俄國化妝為「受害者」，「歸俄公投」一舉行，俄國徹底暴露了其發動戰爭就是為了吞併領土的真面目。除了極少數諸如「挺俄四醜」（白俄羅斯、朝鮮、敘利亞、厄立特里亞）之類的流氓國家和俄國的僕從國，主流國際社會無一承認。聯合國大會更再次通過決議，強烈譴責「假公投」。在俄國再次上演「公投把戲」之後，烏克蘭要求收回同樣經過假公投而被吞併的克里米亞，反而得到了更多的同情和支持。

現在烏克蘭戰爭打了差不多一年，進入漫長寒冷的冬季，烏俄兩軍在東線和南線繼續對峙。俄國本意在速戰速決，至今計畫完全破產。戰事不可避免地拉入了持久戰，時間至少持續以數年。假公投把普丁自己推上了不歸路：如果沒有這個假公投的話，俄國的戰略還是可進可退的。現在已經通過法律把這四州宣布為俄國領土，普丁在國內也沒有了退路。戰事只能無限期延長下去，直到一方「死去」為止。

而在歷史上一系列例子都可以說明，一旦陷入持久戰，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正義一方必將獲勝。正如蘇聯入侵阿富汗十年後，自己反而解體了。俄羅斯的「阿富汗噩夢重臨」不是夢。烏克蘭的目標甚至不應只是全面收復領土，更要戰爭賠償和懲治戰犯。

烏克蘭戰爭是繼2016年英國脫歐、2017年川普民粹主義上台，2018年美國發動貿易戰，美中脫鉤、2019年逃犯條例事件、2020年全球大疫情、美中關係直線式墜落等一系列「反全球化」事件之後，對「全球化」的最後一擊，也是最具決定性的一個事件。

我們所熟知的全球化年代的「和平與發展」、「我們在一起」、「世界是平的」等自由主義主題讓位於「去全球化時代」的現實主義主題：國家安全、民族主義、大國對抗、軍備競賽、科技封鎖等。誠然，「去全球化」不意味著會重返冷戰時代，更不會重返二戰前時代，但我們都要清晰地知道，我們已經邁入了一個「復古」又全新的年代。無論喜歡還是不喜歡，所有人都要拋棄幻想，為這個新時代做準備。

※作者為旅美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