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第一次國會全面改選，民進黨在立委選舉中拿下51席，取得史無前例的佳績。兩位前途無可限量的政治明星陳水扁與謝長廷，在黨團內部的幹事長選舉中對陣（總召是施明德），力爭這個在野立委最有表現機會的舞台。只是兩人各據山頭，遲遲無法協調出最後結果。密室裡，雙方就想出用「抽口仔」（抽籤）來決定人選，以免雙方派系廝殺傷了和氣。

「抽口仔」的結果是阿扁勝出，他當然欣喜不已。但落敗的長仔卻吞不下這口氣，他心生一念向阿扁說：「等等出去的時候，就對外說這幹事長職位是我主動讓你的。」沒想到阿扁隨即應允這件事，就公開宣稱：「承蒙長仔退讓，讓我可以擔任國全會面改選後第一任的民進黨立院黨團幹事長。」據稱，吳淑珍在得知這件事後氣得七竅生煙，怒罵阿扁明明靠抽籤贏，為什麼還要欠謝長廷這樣的一個人情？

陳水扁當時的想法很簡單，他「抽口仔」贏了，幹事長就是他的了，這是無法改變的事（與他當年總統任內說：「我就是贏了，運氣好，啊不然要怎樣？」何其相似），不過他留給別人留餘地其實就是給自己留餘地，所以把人情面子做給謝長廷又何妨？這段27年前長扁之爭的小插曲就此成為政壇密辛，外界多不知道有此轉折。

10年後，也就是2002年，阿扁已經是總統，謝長廷則是高雄市長。那時的高雄縣市仍未合併，高雄市長沒那麼風光，加上謝長廷四年前僅只以些微票數取勝吳敦義，所以外界咸認謝長廷連任之路坎坷。尤其看到陳水扁當總統後，許多他的同輩張俊雄、游錫堃都已擔任閣揆，心中不免焦慮，當時就有不少傳聞謝長廷可能北上當官。果然，在一次與陳水扁的私下會晤裡，他向阿扁表達希望不連任高雄市長之意。

阿扁聞訊詫然，力勸謝長廷不可放棄連任，他的理由很簡單：第一、謝長廷放棄連任代表他承認自己的高雄執政失敗，民進黨再無任何人可以保住高雄；第二、扁兩年後還要連任，高雄一垮，他自己的連任之路再無任何機會。阿扁承諾謝長廷，他在中央會全心力挺高雄建設，幫謝長廷保住高雄。陳水扁之後數百億數百億地撥款，大力改善高雄水質、協助愛河整治、普及污水地下道及改變都市景觀。最後謝長廷也不負所託順利連任，開啟了後續陳菊長達十年的綠色執政。

有趣的是，謝長廷被阿扁說服的同時，也提出了另一個條件：「蘇貞昌不能比我早當閣揆。」沒想到阿扁隨即應允。證諸後面的發展，謝長廷在2005年擔任了一年的閣揆之後，才由蘇貞昌接任。而這樣的佈局顯然也微調了2008年民進黨總統初選的結果。

政治是一種對社會價值的權威性分配，政治關係就是權力關係，也是一種處理「誰得到什麼，何時得到，如何得到」的能力。陳水扁深諳政治的本質，懂得退後其實是向前的道理，用人的包容性最強，所以從一整個美麗島世代的政治人物裡勝出，得以擔任民進黨唯一一任首都市長與八年的總統。謝長廷則是一個政治精算師，向來能屈能伸，儘管與總統職位擦身而過，但仍得以持盈保泰，叱吒政壇迄今。

試著角色轉換，如果是陳水扁面臨現在蔡英文的黨內競爭困境，他會怎麼做？可以肯定的是，阿扁一定不會坐困愁城，只在總統府裡指天罵地，質疑賴清德「說話不算話」、「突襲」、「背叛」；他會想盡辦法主動出擊，甚至親自與他的前閣揆私下暢聊：「清德，這次給我選；以後你要什麼，我都協助你。」陳水扁更不會吝於欠賴清德人情，因為他知道，這場初選走下去一定兩敗俱傷，他已經不可能面子裡子都要了。

如果賴清德看懂上述兩個例子，他也一定會知道，就算最好的狀況發生，讓他能順利在初選中擊敗蔡英文奪得提名權，民進黨也一定內傷慘重，贏初選卻輸了大選，意義何在？政治上，兩點之間最短的距離從來不是一直線，民進黨的支持者從未曾虧待過為黨犧牲的人（最近的例子就是蘇貞昌回鍋任閣揆），賴清德有次佳方案嗎？還是他只有一條路？但確信這條路不會讓他一路走到黑嗎？

蔡英文與賴清德都個性孤傲，不善於人交往，他們未必輕忽別人，但絕對相信自己，對於政治過程中必要的政治手腕與政治交換，不是不屑一顧就是假手他人。簡單講，他們都是政治不沾鍋，這樣的性格當學者、當醫生甚至當個部長尙稱允當，要坐上總統的職位，恐怕危厄不斷。

從長扁之爭到英德鬩牆，代表著過去30年民進黨最頂層政治菁英性格的流變。個性決定命運，民進黨現況之所以變成兩輛即將對撞的火車，完全是由於蔡英文與賴清德兩人睥睨不群的性格所造成，他們顯然還不夠理解自己的侷限。

※作者為《上報》總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