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希臘和西班牙相繼爆發債務危機，「公務員福利太好」被指是風波主要導因。一堆不符國情、常情的福利制度確實拖垮這些國家的財政，但後續也有不少專文，藉此重新檢視自家公務員的素質，發現那對國家的根基也有很嚴重的腐蝕性。

包括金融風暴前的西班牙，公務員究竟對自己的工作抱有多大熱誠，一直頗受國人質疑。不少民眾的經驗是，經辦日常業務的公務員，總是能推就推，能拖就拖，效率奇差，歐洲其他國家還曾以「標準西班牙行政程序」，當作一個諷刺行政作業怠惰的形容。希臘公務員則熱衷生活品質的享受，尤其夏令時節，午休時間常常休息到接近傍晚才回到崗位。

其實也不僅西班牙和希臘的公務員工作態度為人詬病。被譽為全世界最適合人居住國家的挪威，也曾被媒體大幅披露公務員有愧職守，尤其離開核心都會，要嘛民眾打服務專線找不到人，要嘛民眾得三催四請才有辦法盡可能讓自己的案件符合工作進度，偏偏那是一個極其相信規章制度的社會，沒有人會請託民意代表為之出頭，很多時候是忍氣吞聲默默承受，直到媒體爆出，才為民眾出了口積累多時的怨氣。再者，當地公務員非經國家考試，性質和一般職業相近，公務員來來去去，國家機器更多靠的是成熟機制運轉，而非公務員本身對業務的熟稔，這也許問題不大，還是好事，但也有很大機會，民眾得拿自己的寶貴時間在櫃台前「陪伴」菜鳥新人「學習成長」。

而又即便是國力強盛的美國，公家單位的任事風格，也未如我們想像得精實，守法是一回事，照章行事，少有逾矩是一回事，問題是許多規章的制定，本身就給了不少公務員延宕作業的空間。例如紐約市政府提供了一支311專線電話，專門承辦民眾的「非緊急事故」，緊急事故如火災、搶劫或醫療救援，打的電話是911，其他諸如惡鄰干擾，環境髒亂，住宅噪音等問題，便由311負責。雖然紐約市政府很自豪311專線在紐約已經發揮效果，但更多的民眾感受，則是正因為自己的遭遇被歸為「非緊急事故」，所以承辦單位當有理由姍姍來遲，又或者經常等不到下文，結果還不如自己花錢請律師打官司來的有用。

這些國家公務員，多半無須經過國家級考試以取得任用資格，他們和公家機關的受雇關係，就在制式的工作契約。他們是「公務員」，當然除了公務員的福利待遇，也會有專屬公務員的服務守則，但西方社會的「公門」，和東方社會的認知，恐怕還有文化上的差異。在西方國家，公務員就是一份工作，儘管因為「領納稅人的薪水」會另有行為規範，但甚少有如中式教育裡，對公門人士「戮力從公」、「案牘勞形」、「鞠躬盡瘁」或「以公忘私」的角色期待。

對照西方進步國家的公門，台灣公家單位的運轉機制，從晉用到養成，再至形式主義大於實質意義的考績評等，或許是呆板、保守，甚至僵化，乃至落伍的，但卻也因為東方社會對「公門」潛在意識的道德需求，讓台灣的公務員多了一分西方國家公務員沒有的約制，從其而來，就是態度和效率。唯有領受過西方進步國家公務員的劣質服務，否則確實難以體會台灣於今的公務作為，其實一點也不差勁，你可以用「顢頇」批評台灣公務員，卻未必找得到適切對應的西方詞彙。

當然，我們的問題或者也在其中，並不是每個人對公門「戮力從公」、「案牘勞形」、「鞠躬盡瘁」或「以公忘私」等等都如此信崇，它當然也不符合現代化國家的表徵，但當心裡不做此想，還必須假裝如此，則另有虛偽、做樣子、陽奉陰違、踢皮球，又或者更等而下之的耍官威，以及徇私舞弊的潛規則出現。而又以在不違反法令下，利用規則隙縫「能撈就撈」的心態和行為，再使台灣公門暗瘡叢生，以能力素質言，台灣公務員雖堪可譽為先進，但實際狀況，卻又常常自己拖累了自己。

許多公務上的「特權」和優待，儘管是薄利，當濫用薄利到成為集體風氣，縱使未及貪汙，它也已讓整個國家莫名失血。魔鬼的誘惑都在細節，大貪之官當年也是從基層幹起，公務上，連一支筆、一張紙都不該變成你個人的，這算是高道德要求嗎？如果算，那利用總統出訪團購免稅菸這類情節，永遠只會沒完沒了。論及台灣公務體系問題，掛一漏萬，檢討三天三夜也檢討不完，一票經國家考試，在特有環境下養成的台灣公務員，才能未必遜於其他國家，唯獨當公門之內，再也沒有人想著「能撈就撈」，利用身分慷國家之慨，揩薄利之油，拿「領死薪水」當利用職務之便發小財的藉口，這個國家其實有很大的機會可以蛻變。

※作者為《上報》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