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近半年的鋪陳，拜登與習近平利用在舊金山舉行的APEC，召開了一場「溫馨的」峰會，其中有符合預期的內容，包括雙方重啟軍事交流、對芬太尼（Fentanyl）原料出口加以控制，也有讓我們意外之處，就是雙方同意建立在人工智慧（AI）領域的政府間對話機制。

是哪一方提出這項機制的？另一方為何又願意配合？

之前外界較注意的是偏軍事的議題，這是美方大半年來一再提及的重點。我們看BBC在會議前11月15號的報導、與會議後11月17號的報導，新聞標題竟然雷同，大略都是「美國與中國同意重啟軍事溝通」（US and China agree to resume military communications），即知美方對於兩個核子大國在秀肌肉時避免發生擦槍走火意外的殷殷期盼，在會前即已達成；中方增加麻醉藥物出口管制可能也已定音。

另外，我們也注意到，軍事與麻醉藥兩項議題，在白宮新聞稿中寫得較為清楚深入，篇幅也較長，但是第三項的人工智慧，僅有平淡的一句：「領導人確認需要透過中美政府會談解決先進人工智慧系統的風險並提高人工智慧安全」（The leaders affirmed the need to address the risks of advanced AI systems and improve AI safety through U.S.-China government talks）。所以，一種可能是AI議題在很接近峰會時才被提出，另一種可能是，雖然很早提出，但是沒有達成協議。

哪一種可能性較高？我們來看中方新華社的完整報導，也許透露出了一點蛛絲馬跡。

新華社在11月16日7：25即上傳了近2,000字、標題為〈習近平同美國總統拜登舉行中美元首會晤〉的詳細報導，彼時僅是舊金山當地時間15日的下午4：25，考慮時差、撰稿、上刊所需時間等因素，這很可能並非現場採訪稿，而是一篇根據事前即知的議程甚至結果，所預寫出的新聞稿；其中也有人工智慧這個議題，而且並非短短一句，可見AI應是峰會前即提出的議題。

問題是，此稿想要創造什麼認知呢？

新聞稿使用「習近平指出…這次舊金山會晤，中美應該有新的願景，共同努力澆築中美關係的五根支柱」來破題，AI是其中第三根支柱：「共同推進互利合作」，內容原文為：「中美在諸多領域存在廣泛共同利益，既包括經貿、農業等傳統領域，也包括氣候變化、人工智能等新興領域。雙方要充分用好在外交、經濟、金融、商務、農業等領域恢復或建立的機制，開展禁毒、司法執法、人工智能、科技等領域合作。」

文字間明顯透露出對於「合作」的期望，理由是存在「共同利益」，顯然與白宮新聞稿強調的AI風險與AI安全不同。那麼，美方所謂的風險或安全是指什麼呢？

我們再來看幾家西方媒體的報導。因為這些報導內容不純然是轉錄白宮新聞稿，應是記者們各顯神通，向參與峰會的官員打聽得來，再根據自己的判斷，給予不同的篇幅，所以，若有不同於新聞稿的用語，就值得注意。

華盛頓郵報，稱AI議題為一項「正在滾熱的議題：控制前沿人工智慧與取得發展它的必要科技」（a major issue is still boiling: control over cutting-edge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and access to the technology necessary to develop it.）。這算是呼應了10月17日美國商務的晶片出口限制令，不過仍沒有說明白宮重視AI議題的原因。

路透社算是點出了重點，「兩大領袖此舉是因為都認為人工智慧已用在軍武或核子行動，因而帶來具體的風險」（The two leaders also discussed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AI) and agreed that AI was used in military or nuclear operations, it created real risks.），而且還補充訊息來源是一位美國資深官員「表示，雙方『非常關注』可能危險或破壞穩定的AI實務，但尚未準備好提出共同宣言。」（The senior U.S. official said both sides were "very much focused" on practices regarding AI that could be dangerous or destabilizing, but not ready for any mutual declaration.）。  

就像中方的新聞稿總是強調中美「雙方都」如何如何一樣，那是因為主要受眾是國內人民，希望他們相信「你看！美國人也都贊成我們的主張」，美方官員向媒體透露訊息時也會強調「雙方都」如何如何，但強調的其實是己方最在乎的重點，心態上也是希望國內受眾相信此議題真的很關鍵。

所以，我們有理由相信，在AI千百種應用之中，美國最擔心的很可能還是AI在軍武上的用途，而不是AI在中國國內的商務應用。

雖然，中方在當天新華網英文版也立刻簡短報導了此事：「同意建立中美對於人工慧的政府間對話」，表示中國並不反對，但也沒必要「乖乖的」配合美國演出，大國競爭，寸土必爭，外交談判，錙銖必計。那麼，中國圖的是什麼呢？

先問一個問題，即知答案，在AI領域中，中、美－現階段－誰的平均實力較強？

去年初的春節前夕，中國北京大學「國際與戰略研究所」王輯思所長掛名發表過一篇很快即從網上撤下的報告指出：「美中科技脫鉤後，雙方雖都有損傷，但中國付出的代價更大，其中晶片製造、人工智慧及IT產業更陷入瓶頸」，等於承認中國的AI水準落後於美國。再看一項事實：去年10月7日與前述今年10月17日美國商務部BIS連續發佈人工晶片出口限制令之後，中國因為最領先的晶圓大廠中芯國際（SMIC）無法生産出足夠量、最先進的邏輯晶片，導致美國NVIDIA、intel、AMD等公司的運算晶片在大陸市場價格暴漲。雖然，近來華為公司利用 Mate60手機的推向市場、以及向百度出售少量高算力晶片，證明中方高階晶片製造技術的突破，但是就市場需要量而言，中國的平均AI技術仍必須依賴足夠量的高階晶片來推動；這也是美國自恃可以拖慢中國AI發展的殺手鐧。

回到剛剛的問題，如果中國的AI發展，仍需要美國「高抬貴手」，那麼，中方就有動機利用建立這個「政府間對話」的平台，去促成美國對於中國的高端科技産品封鎖放鬆一點，譬如把並無支援解放軍的機構或公司之制裁給解除掉。

無論這項推測是否正確，可以確定的是，繼半導體産業之後，美中科技戰又開闢了新的AI戰場。因為AI與美、中的軍武實力直接相關，而軍力又是國家權力要素中最重要的一項，所以，它未來也必然會是美中兩大強權科技戰中最火熱的焦點。

※作者為資深媒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