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坦帕大學新聞系教授惠勒（David R. Wheeler）在CNN寫了篇「逆風」文章，題目是「停止崇拜像馬斯克這樣的人」。當時馬斯克靠著Tesla電動車不可一世，比起同樣曾被譽為天才科技少年的比爾‧蓋茲、賈伯斯、祖柏克，他的言行格外狂妄。惠勒的文章就是在提醒美國大眾，小心一個社會對科技天才的崇拜已超越合理範圍。

惠勒在文中舉了希臘神話伊卡洛斯的寓言：

自負的伊卡洛斯用蠟和羽毛替自己造了一對翅膀，打算飛離克里特島，他的爸爸提醒他不要飛得太高或太低，剛好就好，但伊卡洛斯得意忘形，愈飛愈高，高到太靠近太陽，結果蠟融掉，翅膀飛不動，最後跌入海裡淹死。惠勒說，馬斯克就是那個自大的伊卡洛斯。

馬斯克成為億萬富翁時還不到50歲，這確實讓他言談舉止都有種唯我獨尊的味道。當Tesla捲起全球電動車風潮之際，曾多次發生自動駕駛功能導致死亡事故，馬斯克總是指責駕駛操作不當，有時面對媒體發問，他反倒更咄咄逼人回擊記者豈可質疑他這樣一位天才。

但就因為馬斯克的成功故事太令人羨慕，先是創立新消費模式的PayPal，再把美國汽車工業拱上巔峰，還徹底改造火箭和電力儲備系統，確實對世界貢獻卓著，所以，就算他從不掩飾自己的傲慢，美國人多是選擇寬容與諒解，繼續讚嘆他。他既是美國夢的代表，個人品格教養，卻也凸顯了美國教育的隱憂。

惠勒警語四年過去，馬斯克在美國社會的影響力不減反增，他的衛星和電力儲備科技還在這次烏俄戰爭中廣被稱頌。直到倏忽大手筆入主美國最具影響力的社交平台Twitter，美國人才猛然警覺，縱然馬斯克的本事讓人折服，若要賦予一名億萬富翁那麼大的權力去塑造言論規則，對Twitter來說，將意味著什麼？

就算馬斯克從不掩飾自己的傲慢且目中無人，美國人多是選擇寬容與諒解，然後繼續讚嘆他。（美聯社）

疑問或許來自他Tesla的巨大利益綁在中國，以後Twitter會不會受制中國政府而有「紅色審查」？更大的不確定感其實在馬斯克本身。馬斯克曾自許是言論自由的絕對主義者，收購Twitter風聲傳出，市場議論紛紛，馬斯克特別強調自己不是為了賺錢，而是為了保障言論環境，未來就算Twitter上對他有惡意的批評也不會被禁止或刪文。在自由社會，這理當是會被讚許的表態，但就因為出自經常反覆無常又目中無人的馬斯克之口，反而讓人聽了有些緊張。

馬斯克「絕對的言論自由」是什麼？如果是指不鳥極權國家審查，也許說得通，但馬斯克說他只會禁止明顯違反法律的內容（例如煽動暴力），那麼，過去以來，諸多社交媒體屢屢為了層出不窮假新聞、仇恨言論、煽動語言、偏激政治意識而設下不盡完美的限制，馬斯克難道會以信仰絕對言論自由而將其撤除？如此後遺症恐怕不下迎合極權的言論審查（事實證明極權國家和極端政客非常擅長操作民主國家的言論自由平台）。

此外，馬斯克還說，為了增加Twitter的可信度，他會讓Twitter成為更開放的社群媒體，同時嚴格檢驗用戶帳號，積極打擊垃圾郵件機器人，但這兩者卻是互斥的，你如何一邊大開放，一邊大整頓？Twitter是一個擁有近4億人使用的平台，其中不乏全球各地的政治人物、名人和組織團體，在線索不足下，多數人恐怕仍不清楚馬斯克入主後的Twitter將會如何，若根據他過去狂妄不羈的言行紀錄，Twitter的員工和用戶會有所不安，實是情有可原。

因而，馬斯克收購Twitter消息曝光，就算公司高層先以不裁員穩定軍心，仍有不具名員工向媒體透露在Twitter員工留言板上出現「簡直瘋了」的訊息。《華爾街日報》還報導了Twitter內部已有員工直接辭職抗議，尤其Tesla先前還有種族歧視官司，很多人擔心這種倒退的風氣會被新的大股東帶了進來。

專門報導矽谷科技新聞的Recode記者嘉法里近日曾盡可能持平分析馬斯克將如何運作Twitter，她的結論是：馬斯克如果處理得當，Twitter可能會超越其他所有人，成為世界上最開放、最強大的網路對話平台；但，如果處理不當，就可能意味著騷擾、仇恨言論和錯／假訊息的問題將變得更糟。對一個以有憲法第一修正案自豪，且不斷與時俱進為其注入新意的美國來說，在馬斯克收購Twitter木已成舟下，這種喜樂參半的推測，其實不能說是樂觀的。

※作者為《上報》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