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新竹市長林智堅連續被台大、中華大學撤銷碩士論文，這真是一則很離奇的新聞事件。大多數先進國家的碩士學位是不需要寫論文的，因此，這件事要發生的要件是：你必需在要求碩士論文的地區拿兩個碩士，然後，兩篇論文的寫作都有足夠的瑕疵，讓兩個學校在短期內接連撤銷。

許多人動則以道德觀點看待此事。但我覺得真正牽動大家情緒的是選舉，道德的批判比較接近是手段，而不是目的。英語中有個片語：nail one’s colours to the mast。大致是說，在作戰時，或戰或降，必需要在船的桅杆上標示顏色清楚的旗幟，以區分敵我，切不可兩邊押寶。有些人在義墳填膺的批判此事時，其實也恰好起了一道傳訊作用：有意或無意的讓自己目前或濳在的上級知道自己是同一陣營，證明一下廉頗尚能飯，或是做為投名狀之類的。

兩校的校方遵循一定的標準處理此事，不管眾人喜不喜歡這樣的標準，大學自治也就是這麼一回事，外界很難去翻盤。

林智堅的政治資本是損傷了。但單就他被撤銷兩個碩士學位這部分，倒是覺得還好。

學士、碩士跟博士三種學位當中，碩士修業的期間最短。國外有些名校，甚至會授予沒通過博士資格考的學生碩士學位，也算是一種另類的淨身出戶，但卻也代表若干科系沒太去看重碩士學位。

近年來，碩士班的招生，形勢上比學士班還嚴峻，造成一個現象：就是招進來的碩士班學生，有可能平均素質尚不如學士班的學生，因為前段跟中段班的學生，多已另有高就。當然，有些個案，學生因轉行或在地的緣故，碩士班所就讀的學校，名聲並不如之前的學校。對於這類個案，仍應正面看待。

林智堅大學時期就讀中華大學，正常態勢下，他理當到更前段的碩士班就讀。於是，他那個被撤銷的中華大學碩士學位，也就算不上是什麼正向的能力指標。他當年可能考慮在地的方便。畢竟，新竹大約只有清、交跟……中華大學，前後之間真的有差，這一大步並不容易跨越。

倒是，中華大學在林智堅這一局，態勢擺的很硬，據稱連已退休指導教授都要送教評會。這種雷聲大的姿態其實容易引發外界對學校黨派色彩的疑慮，對學校而言，並非好的行銷策略。中華大學校長劉維琪，曾任國民黨營事業中投公司的總經理，因此，若將他歸類為藍營人物，並不為過。參考報載，他雖曾擔任國立大學校長，亦因兩起掏空案的疑慮，而遭控訴、約談，名聲上算是毀譽參半。

黨派屬性這事情，並非當事人否認就可以解決的，而是外界就其認知而貼上的標籤。中華大學本已是一所面臨嚴重招生問題的學校。若黨派屬性的光譜太偏端點，以Hotelling這類的線性模型來論，濳在的考生容易被其他立場更靠近中位數考生(median voter)需求的學校给攔截掉，對學校的經營，其實沒太大的好處。

台大就不一樣了，學界龍頭的招牌夠硬，在這事件中，確實有打硬球的本錢，但國發所的招牌則算是損傷了。在學界，跨領域的單位本就容易陷入定位不清，而被看待為二軍、三軍，甚至乾脆整個给廢掉。過去，美國賓州大學的區域研究學系，以及英國伯明罕大學的當代文化研究中心，都是跨領域的學術單位，也曾興盛一時，但終究给裁撤了。高等教育界對跨領域的單位，許多時候是口正直而體嫌。

歸納起來，這個事件的3個輸家是：林智堅、中華大學跟台大國發所。其他人的輸贏，則取決於桃園市長的選舉結果。

社會上，有些人擇偶的能力很弱，明明自身的條件不差，卻挑到賣龍眼的。有些人選擇工作或上司的能力差。林智堅的問題則是在於他挑學位的能力很一般。他那兩個碩士學位，就個人價值觀的判定，也就這樣、那樣……打掉重練並非多差的選項。

這一事件的有趣之處，在於許多人跳出來，出格、賣力的演出道德劇。如果說賣力的演出背後又隱含似有似無的名利報酬，不免讓人尋思整場演出到底是出於單純道德的潔癖還是名利的盤算？

實務上，我們很難去確認一個人做事的動機，甚至去探詢整起事件中是否一開始有默許合作(tacit collusion)的狀況，但在情勢翻轉後又翻臉不認。這類案例中，證據往往是不足的。在1984年的印度之旅這部片中，女主角Adela在印度嚮導Dr.Aziz的帶領下，獨自進入一個神秘洞穴，事後衣衫不整的出奔，因而引發Dr.Azi強暴未遂的控訴。最後，Adela女士在法庭上展現勇氣，告訴檢察官：Dr. Aziz其實並未進入該洞穴。於是，整個案件峰迴路轉。現實中，面對這類情境，眾人需各自小心。

探討做事的動機這部分，讓我印象深刻的還有一部片，就是同一導演大衛連於1957年所執導的桂河大橋。片中，成為日軍俘虜的英國陸軍中校Nicholson，被要求帶領俘虜替日軍建造具有重要戰術價值的大橋。也許是工作太投入了，在大橋即將通車前，他發覺了盟軍的爆破引線，居然通報日軍，造成盟軍官兵的死傷。但他臨死前，似乎覺悟到自己做錯了事，在身體倒下的那一刻，恰好壓在引爆器之上，炸毀了整座大橋。

印度之旅與桂河大橋適切的表達了人性動機的晦暗與游移，真是令人懷念的好片。經常看戲有個好處，就是你自然會知道看戲的人很挑，也就比較不會自己粉墨登場，演出容易被看破手腳的戲碼。欲鑽研這一學問，無需經歷寫論文的風險，買張票進入電影院，從娛樂中學習即可。

※作者為國立彰化師範大學翻譯研究所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