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要「劫掠」台灣半導體有難度

湯名暉 2022年12月25日 07:00:00
作為頂層文明的半導體產業,即使利誘,也難以違背現有的文化與文明結構。(美聯社)

作為頂層文明的半導體產業,即使利誘,也難以違背現有的文化與文明結構。(美聯社)

台積電前往美國亞利桑那州投資三奈米廠,再次引發各界的疑慮和討論,或是全球佈局的討論,澳洲記者艾迪生(Craig Addison)稱之為矽盾的半導體產業,更成為當前台灣境遇的關切焦點。回歸到半導體產業作為文明活動的本質,或可考察歷史上文明與地緣之間的關係。

 

首先,自文藝復興以來,歷史上少見國家被外力複製或轉移產業後,在工業革命後更未見消亡的極端案例;其次,文明活動的特殊意義雖然與地緣條件有關,但最終展現的是獨立的精神,地緣政治的動盪難以改變文明活動的特殊性;大多數人關切的課題是,作為國際體系中的弱者甚至是被支配者,在極端的況下,不自由的文明活動是程度的問題,且台灣尚有特殊性未能開展。

 

第一種命題,產業與文明即使被轉移,但是人文精神難以抹滅。自十五世紀文藝復從北義大利發展以來,威尼斯、米蘭和佛倫斯等城邦坐落於地中海文明與地緣的交會之處,同時面對法國和奧地利兩強對抗,諸國的地緣壓力不亞於台灣現況。然而,法奧兩國長期交戰於倫巴底和阿爾卑斯山一線,出入各城邦多次,戰火連綿也未能澆熄文藝復興的焰火。

 

與半導體產業同樣基於矽元素的威尼斯玻璃工業,在十六世紀之前的文明世界影響力更勝於台積電,雄霸歐洲和全球供應頂點。直到路易十四的財政大臣柯爾貝爾(Jean-Baptiste Colbert)以情報和重金買通威尼斯工匠至法國,玻璃工業得以走入歐洲各國,甚至發展出德國蔡司優異的玻璃產品。但是在文藝復興的基礎上,北義大利的工業基礎也未因此衰亡,今日的義大利精品與超跑仍聞名於世。

 

第二個命題,或許能考察法蘭德斯地區的發展歷史。法蘭德斯作為歐洲中世紀以來的紡織與手工業重鎮,一方面有著萊茵河出海口的地利,同時也是不列顛、日耳曼和法蘭西三者之間的文明交會之處,來自原料、市場與技術的整合,終使法蘭德斯成為資本主義與新教精神發展的原初之地。

 

法蘭德斯雖然輾轉易手於法國、勃根地和奧地利,該地的文明活動與產業價值卻更為水漲船高,最終成為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最重要的明珠。在荷蘭獨立之後甚至能在十三年戰爭期間與英國一爭海上霸權,地理面積與人口並不妨礙荷蘭成為早期全球化與海外殖民強國。基於基督新教的進取人文精神和經濟活動,荷蘭於當時培養出惠更斯(Christiaan Huygens)等一系列成就堪比牛頓的科學家。

 

1830年的革命讓比利時從荷蘭獲得獨立,但是比利時也很快地加入殖民非洲的行列,比屬剛果豐富的自然資源讓布魯塞爾也成為國際熱錢的集中地,為比利時產業革命的推進扮演重要的角色,即使歷經兩次大戰的摧殘,比利時和荷蘭同樣未被打回農業時代,依舊是全球性的金融與高價值產業重鎮,鑽石產業更是難以取代。

 

今日位於比利時的比利時微電子研究中心(Imec)和艾斯摩爾(ASML)更據有全球半導體產業生態系統的關鍵地位。歷史上地緣政治的緊張並未消滅進取的精神文明,布魯塞爾更由於地緣政治的和解成為歐盟首都,荷蘭的個人自由更為進步人士稱道,文明與經濟活動的蓬勃發展,更是轉化原先地緣政治的先天條件。

 

最極端的第三種命題,是作為政治的被支配者。二次大戰結束後的德國與日本同樣面對逆全球化的環境和地緣政治條件,還曾經是美蘇兩強搶奪關鍵科技的寶庫。兩國長時間在冷戰期間作為東西對立的前沿,透過加強體系內部主要國家和伙伴的關係,才能從戰後的廢墟之中創造高度的文明發展,建立舉世欽羨的製造業體系。

 

德日兩國同列美國主導的國際體系,在外交政策的獨立發展空間有限,國防與安全政策更是步步為營,並且得尊重美國主導的集體安全體系。仰賴兩國自19世紀以來的精神文明基礎,才得以在制度與價值的變遷之中追求自身的主體性,從人文再生的過程淬煉合適的國家發展途徑。

 

德日兩國經歷統一和泡沫經濟時期的空窗,並且在上一波全球化浪潮中成功開展國際市場,考量到權力平衡的現實,美國最終也未落實解構兩國的經濟基礎。兩國的產業規模與質性或有消長,但是仍能在與全球的對話中開創可能的機遇

 

台灣作為東亞島弧與東西文明交會的前沿地帶,地緣的壓力與複雜性不亞於北義大利與法蘭德斯,在前兩者命題之中,我們能參考的是小國更需要投入對文明以及擴大與國際對話,更何況半導體產業的基礎事實與標準格式來自於西方文明,開展同一體系內的對話實屬良性循環。

  

在最受制約的第三個命題,德日兩國在軍事佔領下也未被刨去文明的根底,美蘇的太空計畫成就於德國科學家,但是德國仍能在法國疑慮下重新站起腳跟,日本也同樣在制約之中成為二戰後的經濟大國。台灣雖不在國際體系的第二梯隊,但卻是在文明與地緣上有其特殊性,考量南亞次大陸上和阿拉伯世界的制衡模式,台灣的特殊性更是難以取代。

 

作為頂層文明的半導體產業,更是當前人類文明的典範,要發生前工業革命時代的草原劫掠匠人的形式實有難度,即使利誘也難以違背現有的文化與文明結構。對台灣而言,產業轉移或可視為與體系內夥伴發展共同價值的機會,若能強化高等人文與基礎科學的投入,世界會需要的不止是17萬人的竹科專才,而是能以西方語境進行東西文明敘事的台灣。

 

※作者為台灣大學國家發展研究所博士候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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