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均地權條例於日前三讀通過，其宣稱的目的是尋求居住的正義。但實際上能不能達成那樣的效果，仍有待觀察。

這條例的種種規定，主要是基於一則簡單的敘事（narrative）：房價高不可攀，是投資客炒作所造成的。於是，只要能抑止炒作，房價自然就能回歸正常。敘事的一個特徵，在於簡單易懂，容易傳播。例如，韓國瑜的高雄市長競選口號，貨出的去、人進的來，就是一則琅琅上口的範例。

就個人層面，許多人經常會立定一個目標，並為那樣的目標而終年努力不懈。例如：賺錢、升遷、就學、建立家庭等等。但有時候，目標設定的方向不適性，或是設定的太高，則當事人往往會出現疲憊，甚至是身心失衡的現象。

一開始，目標是人所創造出來的。日積月累，人卻往往成了目標的俘虜，失去了自主性。於是，在許多的社會案例中，當事人明明工作優渥、衣食無慮，卻出現偷竊、偷拍或暴走的行為。這情況，正如大寶法王在一則Ted Talk中所提到的譬喻：拚命的爬樹，到最後樹根卻斷了。

敘事跟個人目標的差別，在於它可以凝聚群眾、造勢。即使當初創造敘事的人，已經離開了敘事的場域，但舊的敘事仍有自己的動能，繼續沾黏住下一批的決策者與跟隨者，往同樣的方向前進。敘事，就像是簡化版的主義或是宗教，在其型態具足後，可以吸收了一批又一批的信徒。以房市來講，從兩稅合一、實價登錄到現在的平均地權，種種的平抑房市措施，針對的都是投機客。彷彿滄海桑田，世事變易，房市的投機客永遠打不死、永遠的在炒作。就像是深埋地下的時間膠囊，或是掛在牆上的靜止時鐘，褪去了時間的關連。

最近，代理內政部長花敬群受到時代力量立委邱顯智批評，指責他曲解法令，為預售屋合約開後門。有趣的是，兩造雖然是意見的對立面，但他們都以同樣的敘事為立論依據。昔日，華山派有劍宗、氣宗之分。自然，打炒房的信徒們也是有門戶之見的。

為何人們會甘願成為敘事的信徒？除卻敘事具有簡單易懂的特性之外，敘事也賦予決策者一個正義的使命，讓決策者的自我感覺更加良好。此外，如果是強調零和遊戲、族群對立的敘事類型，則更容易牽動情緒，降低理智判斷，但凝聚群眾的效果也會更好。

當然，人的行為模式中，少不了利益的主導。於是，維持敘事動能的另一個必要條件是：如果敘事為真，對當事人有利。或者至少來講，沒什麼不利，但會讓假想中的對立族群帶來不利。而這樣的設想，恰好是信奉者所樂見的。有時候，敘事跟隨者所認定的利益，不過是心理上的，就像是電玩帶給遊戲者的宣洩效果。實際效果，則反倒是其次。

一旦敘事成為固定的思考模式，會讓觀察力跟判斷力減弱，導致施政不彰或預測失準。英國前首相Liz Truss上任幾十天就下台，原因之一，就在於她的施政方案，不合當下的時機。有些人對一套想法的執迷，可以達到漠視現實條件的地步。

整個情況就像垃圾分類，如果過度運用單一思維去解讀形形色色的現象，就等於將不同的垃圾往同樣的一個桶子傾倒。最後，多元的現象會被單元化、標準化與粗糙化，形成一種簡化歸納的謬誤。既然觀察事情無法入微，料事又豈會準確？

在魔法師的學徒（The Sorcerer’s Apprentice）寓言中。學徒趁魔法師不在，施以魔法，讓掃帚提著水桶擔任打水的工作，將水倒入一個大鍋中，一開始確實減輕了工作負擔。後來，他卻不知道要如何施咒，才能讓打水的工作停下來。情急之下，他於是劈開了掃帚。但被劈開的掃帚各部位，又化身成多個掃帚，加快進行工作。最後，房子開始淹水。整個狼狽的狀況，一直等到魔法師回來才得以解除。

在敘事覆蓋下的千篇一律思維，無法針對新的情境進行應變。有些人整個腦袋被敘事所征服，聽這種人發表議論，總感覺與現實脫節，彷彿是遇上了大夢初醒的李伯，比起打電話找信用卡專員所歷經的電話語音，更令人不耐。

在影武者這部電影中，武田信玄的替身進入了真身的敘事結構，而難以自拔。最後，他在武田軍衰亡的同時，與風火山林的旗幟一同沒入湖中，表現的有情有義。但在現實中，我卻懷疑那些讓敘事結構坐大的學徒們，後面沒有魔法師幫他們撐腰，又缺乏影武者的真性情，倒頭來可能只會甩鍋，並匆忙逃離現場。

※作者為國立彰化師範大學翻譯研究所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