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傳出中共間諜氣球進入美國，一看到新聞時，腦中卻似乎嚮起「99 Red Balloons」（九十九顆紅氣球）這首90年代的老歌。歌詞裏有一段是這樣的：Set them free at the break of dawn（在破曉時刻施放氣球）／'Til one by one, they were gone（直到氣球一個接一個的消失）／Back at base, bugs in the software（後方基地的電腦偵測裝置中的程式錯誤） ／Flash the message（閃爍著訊息）／"Something's out there"（「偵測到不明物體」）。

這個情境與當前的狀況也未免太過巧合了吧？這首歌原先只是反映1980年代後美蘇軍備競賽迅速白熱化的兵凶戰危氛圍。而氣球早從法國大革命就被運用到戰場上，隨著科技進步，自然有更先進的用途。而長期受中共軍機騷擾的台灣，很容易想到這是中共對美國的騷擾與挑釁。但美國可不是中共可以輕易騷擾的，除了用飛彈把氣球給打下來，還立即宣佈推遲國務卿布林肯（Antony Blinken）原訂訪華行程。

而中共的反應當然是一貫先否定與己有關，接下來則瞎扯那是氣象氣球。最後當美軍擊下氣球時，中共表示「強烈不滿和抗議」，認為美方「反應過度，嚴重違反國際慣例」，將保留作出進一步必要反應的權利。甚至當布林肯宣佈推遲原訂訪華行程時，北京竟然說「雙方根本沒有宣佈過什麼訪問」，而完全無視1/17中國外交部表示歡迎布林肯訪華的發言。

這種辯解方式讓人想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關於心理「防衛機制」（Defense mechanism）的著名故事──「借來的壺」（borrowed kettle）：有人向鄰居借了一把壺，隔些時間還回去後，鄰居發現壺竟然破了，自然向他要求賠償。借壺的人先辯解說還回去時壺還完好如初，後來卻改口說壺借來時早就破了。最後，竟然說自己根本沒向鄰居借過壺。

所以，千錯萬錯，都是別人的錯。就像六四天安門事件，國務院發言人一開始在記者會上說死亡三百人，後來竟然說無人傷亡，完全如出一轍。這種狀況對中共已是族繁不及備載，本來不必多說，但這次的意義卻恐怕不同以往。首先，習近平事前是否知道施放氣球的時間與預定的航線？如果不知道，就代表習看來已到達巔峰的權力其實並不穩定，與筆者在〈習近平「放軟」所為何來〉裏的觀察若合符節。而類似情形在胡錦濤任內就曾發生，2011年美國國防部長蓋茨（Robert Gates）訪華首日，解放軍竟刻意在當天安排殲20試飛。當蓋茨詢問胡錦濤時，胡竟毫不知情，除了反映解放軍刻意給美國難堪，更反映胡完全無法掌握軍權。

但在習三連任後，說他事先完全不知道施放氣球這件事，簡直是對他的莫大侮辱。但如果習知道，而且確認施放時間在布林肯訪華之前，航線還會經過美國敏感地區，那就不只是給美國難堪，更不打算緩解造成國內急迫困境的美中衝突，但這似乎也不符合解決眼下燃眉之急的需求。但也有可能是，不論習知情與否，相關單位並不了解或者輕忽施放氣球的可能政治後果，不同單位間的橫向連繫也出現問題，以致於在安排施放時間與航線時，沒有把既定的外交行程與政治得失列入考慮。換言之，相關單位把對美施放氣球只看成家常便飯，既未事先預判得失，更沒有週全的規劃與因應的配套方案，以致於習就算知情，也不把它當一回事看。

氣球事小，國家顏面事大，拜登政府無論如何一定要擊落這顆氣球，而且要擊落就一定得一擊命中。（美聯社）

果不其然，不只馬上就出現了經過中美洲的第二顆氣球，還被人發現解放軍報上還早就刊登過利用軍用氣球的文章。美國國防部官員也承認此前曾有數次中國氣球入侵美國本土，但因停留時間短，靠事後拼湊線索才知道，所以沒有大肆宣揚。而且也可能為了保護情報來源，以及美中整體情勢尚未定局，不便拿氣球大做文章。就像二戰末期時日軍對美施放氣球炸彈，由於受損有限，加上不願讓日軍了解戰果，所以進行新聞封鎖，導致日軍最終放棄此一計劃。

但這次美國在1/28得知消息，2/2才對外公佈，第一時間沒對外公佈，可能是不想干擾原訂訪華行程，也不願擴大美中事態。而最終在2/5氣球出海後予以擊毀，官方說法是考慮氣球體積相當大，如在陸上擊毀恐傷及平民，在海上擊毀則便於打撈與搜集資料。但從2/2到2/5，只要透過肉眼或媒體，美國民眾隨時都能感受到「敵人就在你身邊」。這種親歷威脅的臨場感，上次出現是蘇聯發射史普尼克衛星時。

作為民主國家，美國的對外政策本來就要得到民眾支持，更何況美國還有長期的孤立主義傳統。以往美國民眾無法理解為何必須與二戰盟友蘇聯為敵，但當衛星在夜空不斷繞行出現，收音機裏還傳來由衛星傳送的無線電波訊號聲時，就能體會美國不再因為有兩洋隔絕而安全。當下的美國民眾也可能無法理解為何要與千里之外的中國為敵。但氣球從西北往東南飄，穿越整個北美大陸。特別是中西部的民眾對外界訊息較不敏感，但這顆氣球卻活生生出現在他們眼前，還穿越了家園上空。被證實了的施放氣球者，卻又一副不是我們的錯，只是你們反應過度而已，難以令人無動於衷。可以想像美國的政治漫畫可能會出現這樣的畫面，一顆氣球拉著中共的五星紅旗在空中飄過，旗上還寫著斗大且極具挑釁意味的 “Hello, I am Here !”

氣球事小，國家顏面事大，拜登政府無論如何一定要擊落這顆氣球。而要擊落就一定得一擊命中，像加拿大用機炮打了千瘡百孔，卻還讓氣球跑了，美國可丟不起這個面子。而且這只是單一賽局，而不是連續賽局，大可以「上駟對下駟」，派F22發射AIM-9X，既能保證完成任務，又能寬解美國民眾心中的不安，還能警告中共不要輕舉妄動。

接下來可想見美中之間的外交折衝會極為艱辛，雙方敵意螺施也將更為昇高，美國對中經濟制裁會更加斷然與全面。一顆氣球竟會帶來如此嚴重的後果，恐怕是中共始料未及。但反向思考，這卻是中共內部不滿習近平者最想看到的情況。但無論無心或有意，客觀事實是不容分辯的，而惡化了的情勢恐怕也難以回頭。就像故事裏那把已經破掉了的壺，就算說爛了嘴，它也不可能完好如初了。

※作者為政大東亞所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