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民國是不是災難？中華民國憲法是不是護國神山？12月30日總統辯論會上，賴清德「中華民國災難說」引來侯友宜、柯文哲追打。由於賴清德先在辯論後記者會上承認有口誤，之後賴陣營也辯護得扭捏彆扭，對手追打得更理直氣壯，還說賴清德不是口誤而是講出真心話。其實這個議題不只關乎選戰，更直指兩岸「定海神針」九二共識──到底北京為兩岸關係設下的這個基調的本質是什麼，到底它有多神？

先還原辯論當天的賴清德說辭。當天他是在回應媒體提問是否認同中華民國憲法以及如何看待兩岸關係時做出上述回應。賴清德說，憲法可以團結國人，但若要用來解決兩岸問題「恐怕又是另一個層次問題」。他接著指出，中華人民國共和國自始不同意中華民國的存在，因此「我們今天在國內，把中華民國當作是兩岸的護國神山，這到底是要促進和平，還是要給台灣帶來災難？」

「九二共識」的出現目的在迴避「中華民國」

柯文哲與侯友宜抓住他這個話柄，在辯論後的記者會上都批評賴否定中華民國；賴則在記者會上澄清說他是口誤，把「中華民國憲法」說成「中華民國」。而他所針對的是侯友宜20日在政見會上的說法。侯友宜當天說：「兩岸的護國神山是中華民國憲法，不管要談九二共識或是什麼共識，都在中華民國憲法底下。」

之後賴清德繼續辯解自己未否定中華民國，他在臉書上說：「憲法沒有九二共識」、「侯市長把九二共識和憲法混為一談才是真正的危機」；而侯友宜則是繼續追打，稱賴清德在之前的政見會就說：「中華民國是神話」，總統辯論會又說：「中華民國是災難」，連續說出兩次，代表這就是他的內心話。侯友宜的批評其實斷章取義，賴清德政見會上說的是：他從未聽說過「中華民國是護國神山」這個神話，而不是說「中華民國是神話」。更重要的是，他的語境是在兩岸關係中談論中華民國／中華民國憲法，想突顯的是侯友宜有關「中華民國憲法之下的九二共識」邏輯不通。

依侯友宜說法，兩岸政策位階最高的是中華民國憲法，所以九二共識是在中華民國憲法規範下。依憲政原理，兩岸政策當然受憲法規範，九二共識當然要受中華民國憲法規範。但問題在於：當初會有「九二共識」這項「東西」會產生，就是想迴避「中華民國」──一九九○年代初兩岸剛啟動協商對話時，台灣的理想算盤是，互不承認主權，但互不否定治權；也就是兩岸各說各話，我說我的中國是中華民國，你說你的中國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這就是「一中各表」。

不過這只是當時國民黨政府的如意算盤，共產黨政府並未讓國民黨稱心如意。從一九九二年到二○二三年這三十一年間，北京從來沒有同意過「一中各表」這件事，也沒有把「九二共識」和「一中各表」綁在一起過。三十一年來，北京一直堅持，九二年海協兩基兩會談判的共識只有「一個中國」，沒有「各自表述」。

共產黨定義九二年只有「一個中國」共識

至於促使「九二共識」成為一個「專有名詞」的是前海協會秘書長唐樹備，這是他在一九九九年對李登輝「兩國論」提出的反擊：

當年七月九日李登輝受訪提出「特殊國與國關係」；十二日唐樹就對台灣喊話：「把兩岸說成國與國之間的關係，是對「一個中國」原則粗暴的破壞，海基會某些負責人把兩岸關係說成是國與國的關係，也是對一九九二年兩會共識的粗暴破壞。」當時他用的字眼 「一九九二年兩會共識」，強調的是「一個中國」原則。

至於把九二共識和「一中各表」掛勾的是當時台灣陸委會主委蘇起。二○○○年二月他在國民黨大陸工作指導小組會議中報告指出，兩岸雖然在一九九二年針對所謂「一個中國」問題達成「各自表述」的共識；但中共「中共對一九九二年的共識一再退縮，才使近年兩岸關係發展受到嚴重影響。」蘇起說他自創九二共識一詞，其實是跟著唐樹備屁股走，「拿香跟拜」；而蘇起想把「九二」和「各表」掛勾，但唐樹備沒上當。

千禧年台灣總統大選前夕，唐樹備在三月十日說，如果一九九二年共識的話，兩岸兩會就可以開始工作，但是「九二年共識並非『一個中國，各自表述』」而是『堅持一個中國，一個中國內涵可以不討論』。他這句很清楚表明，「一個中國內涵」可以暫時擱置，但不代表可以被解釋為「一中各表」。

北京認知的一九九二兩岸兩會會談唯一的「共識」就是「一中」，完全沒有「各表」。「一中各表」卻一直是國民黨拿來當成接受九二共識的前提，這根本就是自欺欺人的說法──對岸從來沒接受過「一中各表」。二○○○年大選後不久，時任台北市長的馬英九就說示，雖然大陸否認「一個中國，各自表述」的共識，他仍期盼陳水扁在就職演說時表示接受「一中各表」，這代表當時國民黨都清楚北京不接受一中各表。不過在新加坡馬習會時，馬也只公開說兩岸「就『一個中國』原則達成的共識，簡稱『九二共識』。」卻未公開提「一中各表」、更甭提「一個中國就是中華民國」，他只敢閉門會中說出「一中各表的九二共識」這個詞，但習近平根本沒有做出任何回應，更別說出現在會談文字聲明中。

沒有一中各表的九二共識就只賸下「一個中國」，而依中共三段論根本沒有「中華民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並存的空間。更何況北京一向是「一個中國內外有別」，在兩岸之間，你台灣要扯「一中各表」北京裝沒聽到（注意！暫不討論一中內涵不代表同意「各表」）；但是在國際可沒容許你有任何表述中華民國的空間──北京只有一套三段論：世界只有一個中國、兩岸同屬一個中國、唯一代表中國的合法政府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

九二共識定期在台灣選舉中發作

所以不要說是「中華民國憲法」，連「中華民國」在北京規範下的兩岸關係根本沒有存在空間。到底國民黨是老老少少思考邏輯都零蛋，還是上上下下都在裝傻，明知道北京定義的「九二共識」既沒有中華民國、更沒有中華民國憲法，只有「一個中國」，而且「一中」就是PRC，卻閉著眼睛矇混過去，這不就是在出賣中華民國、在幫助北京撕毀中華民國憲法！

在北京設下的九二共識框架下，藍、白就算想拿中華民國或中華民國憲法當護身符，都是沒有用的！因為中國不會把它當一回事，這會讓台灣更容易自我麻醉而陷入危機，喪國毀憲而不自覺。因此，不論賴清德有沒有口誤，他都沒說錯。

研究中國問題的社會學者吳介民曾對九二共識的前世今生做考察，得到的結論之一就是：「有關『九二共識』的議題動員，幾乎『內化』為台灣選舉周期中的顯著事件。」每逢總統大選就發作，而大選後又迅速退燒。

北京發動議題，台灣政客樂於配合動員，中華民國與中華民國憲法也就這樣被兩岸紅藍白消費掉了。

※作者為資深新聞工作者、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