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聿文專欄:美國不可能再有「季辛吉」

鄧聿文 2024年09月05日 07:00:00
蘇利文訪中不能和季辛吉當年的秘密訪問相提並論。(美聯社)

蘇利文訪中不能和季辛吉當年的秘密訪問相提並論。(美聯社)

美國國安顧問蘇利文上周對北京的訪問,外界有一種說法把他此訪比作當年季辛吉密訪北京,後者1971年繞過美國國務院,秘密訪問了中國,達成中美複交,為尼克森總統訪華鋪路。蘇氏此訪也被美國一些輿論稱之為「季辛吉式」的訪問,意在為拜登訪華同中方協調。

 

在我看來,蘇利文訪華和季辛吉訪華唯一的相同點是兩人的職務,即便他此行真的是為拜登訪華鋪路,也肯定不能和季辛吉的秘密訪問相提並論,美國也不可能再出一個季辛吉。

 

當年季辛吉密訪北京,首要任務並不是來協商尼克森訪華之事,而是和中國聯手,收拾蘇聯,為此來聽取中方意見的。由於中美尚未建交,再加上當時美國國務院系統像今天一樣,以反共為政治正確,因此秘密外交這個使命,不太可能交由國務卿或國務院某位官員,這樣極可能走漏風聲,導致和中國聯手反蘇這個大戰略無法達成。而從保密性來說,國安助理相對容易進行秘密外交。

 

現如今中美關係遇阻,但兩國的外交管道大體還是通暢的。雖然這不表示就沒必要使用秘密外交,比如蘇利文此前和王毅在第三國見過三次面,每次會談都長達10多個小時,名曰兩國的戰略溝通,在消息公佈前外界也一無所知,就此而言,亦算是秘密外交,然而,其意義根本是不能和季辛吉的秘密訪華相比的,即使形式上也有諸多不同。季辛吉對北京的秘訪全球都蒙在鼓裡,根本預料不到,沙、王的秘密會談,尤其第一次,外界雖也在相當程度上沒有料到,但知道兩人不管以什麼形式,總會見面的。

 

這次蘇利文到北京,雖在外界預期之外,然而從事後公佈的會談內容看,不過是重複之前兩人談論的議題,尤其是管控兩國分歧,避免發生軍事衝突,它不是美國戰略的改變。是否有沒公佈的秘密內容,比如雙方達成了拜登訪華的共識?也許有,然而,即使拜登能夠訪華,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它最多彌補拜登四年總統任期沒有踏上中國土地的遺憾,成就的是拜登的外交遺產,對美中關係不會產生明顯的效果。

 

當年季辛吉密訪北京,首要任務並不是來協商尼克森訪華之事,而是和中國聯手,收拾蘇聯。(美聯社)

 

因此,無論如何,這次蘇利文的訪華,算不上「季辛吉式」的密訪。而在當今美國,也不可能再出一個季辛吉式的政治人物。對此可從兩個角度來分析。

 

一是,當下的時代大環境,和當年季辛吉訪華的背景完全不同。那時是美國需要中國,共同對付蘇聯,但如今恰好相反,中國成了美國的頭號競爭對手,美國戰略界曾一度有聯俄反中的想法,傳言正是季辛吉本人,在川普上臺後拜訪他時,向後者這樣建議。也許季辛吉想重演一次他過去開創的歷史,川普也對普京和俄羅斯頗有好感,但是他還是未能接受季辛吉的意見,讓它成為美國的外交政策。不是川普不想聯俄反中,而是在華盛頓遇到的阻力實在太大,他推不動。

 

作為地緣政治的玩家,華盛頓繼承了英國的均勢和離岸平衡的外交思想。按道理,聯俄反中的戰略是不難推動的。而之所以不能成為華盛頓的決策,原因在於,華盛頓的外交也必須服從美國 「政治正確」的需要,也即美國當今的外交摻雜了很強的意識形態因素。普京治下的俄羅斯,被美國劃為和北京一樣的「威權專制」國家,彼時俄羅斯又出兵從烏克蘭手裡搶奪克裡米亞,再加上俄羅斯干預了美國大選,在美國也就掀起了一場反俄浪潮,連川普都被民主黨攻擊有通俄嫌疑,以致不得不對俄示強。這就錯過了聯俄共同對付中國的好時機。等到拜登上任,民主黨和拜登本人本來對普京和俄羅斯的印象就不好,在俄入侵烏之後,被劃為「邪惡軸心」,成了民主世界最大且即刻的現實威脅,華盛頓也就根本不可能考慮聯俄反中的問題。連極力鼓吹這一思想的米爾斯海默後來也有所調整。

 

二是,美國新生代的戰略學者和對華學者,也普遍喪失了對中國的理解同情和好感,主張和中國進行戰略對抗,即使那些認為應該和中國再接觸的外交學者,也對中國的共產體制和習近平的專政持一種厭惡心態。

 

上世紀50年代,美國實行過麥卡錫主義,迫害那些曾經和紅色中國有過接觸打過交道,或者對中國有好感的學者,讓美國學界對中國噤若寒蟬。可這只是封出了學者的嘴,並不能使他們改變原來對中國應有的情感,只不過讓他們把這種情感隱藏了起來。老一輩的美國的中國學者中,很多在中國渡過了一個長階段,瞭解中國的歷史、文化和風俗和政治,能說一口流利的中文,甚至是中國社會變革的見證人,他們對他們的研究物件投入了很深的情感。像費正清、傅高義等是這方面的代表。這些學者在季辛吉訪華打開美中交往的大門後,成為美國改善對中關係的重要推手,這一情況一直維持到改革開放後的大部分時期。

 

但如今,美國的對華學術圈狀況完全改變,老一輩的擁抱熊貓派紛紛故去,退出歷史舞臺,即使還在世的,也已經被邊緣化。新一代起來的對華學者,雖然人數規模要比過去多,但普遍不像老一代學者那樣,在中國呆過很長時間,有著第一手的資料和現場感,他們的中文也許說得不錯,但很多都是從報導和互聯網得來的,當然也就缺乏老一代學者那樣的對華情感。這一方面使得他們對中國的研究更理智,但另一方面也缺乏同理心,更易接受輿論的看法,從競爭的角度理解和研究美中關係。

 

在這一過程中,中國自身的改變,為美國的中國學者轉變對中態度、情感亦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當中共政權變得越來越極權,連曾經的一些知華派,如沈大偉、羅奇等也不得不轉向,批評中國。如今,美國的對華學術圈,熊貓派基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屠龍派,對中國持強硬態度者占多數。這種對中國態度和情感的集體轉變,當然也會影響到政治人物,比如,前不久成為哈裡斯競選搭檔的沃爾滋,是美國政治人物中少有的對中國還懷有某種好感的人,但是對中共也照樣直言不諱地批評,主張對中國的戰略競爭。

 

可以說,美國政壇不會再出現「季辛吉」,這正是美中兩國關係不斷惡化的一個寫照和象徵。事實上,如果季辛吉本人在世,他也不可能再成為「季辛吉」。下一個「季辛吉」的出現,也許是未來二、三十年後的事。

 

※作者為獨立學者/中國戰略分析智庫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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