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總統川普從不避諱和媒體為敵，對記者罵他以及回罵記者，皆自有一套猖狂的應對方式。他以非典型政客之姿在美國政壇竄出，個人光彩一半是靠媒體捧出來的，一半是靠媒體罵出來的。當了總統之後，媒體當然不能再只以「富商」角色看他，他幾乎是全世界權力最大的人，監督批判他的力道當然不一樣。同樣的，白宮主人川普的回擊也更強。

當地媒體紐約時報和CNN對川普的評價人盡皆知，川普對這兩家媒體嫉惡如仇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去年一場白宮記者會上，川普和CNN記者阿科達斯曾當眾發生激烈交鋒，起因阿科達斯質疑川普妖魔化移民，接著在通俄門案件上追問川普，川普惱怒之下，回罵阿科達斯是「全民的敵人」，還諷刺CNN如果好好經營，收視率會更好，再說自己根本對通俄門的調查不關心，要阿科達斯可以放下麥克風了。阿科斯達不理會川普動怒，再問，「你是否擔心被調查後起訴？」氣沖沖的川普一面走下講台，一面怒斥，「CNN應該為你的工作感到羞恥，你是一個粗魯、可怕的人，你不應該為CNN工作。」

川普罵完還有後續，他直接下令白宮幕僚註銷阿科達斯進入白宮的採訪證。《CNN》接著也發出聲明，斥責川普的做法和美國崇尚的言論自由精神格格不入，並力挺阿科斯達及所有媒體記者。

此外，川普也曾罵紐約時報是假新聞紐約時報，罵紐約時報專欄作家克魯曼的文章已失去所有可信度。林林種種，川普開幹記者的例子不勝枚舉。今年4月一場年度例行白宮記者會，川普還要求全體白宮官員不得出席。

在美國對新聞自由保障未如今日的年代，曾造就許多傑出而深具勇氣的記者，他們不畏權勢，敢於和高官顯貴周旋，重則可能危及生家性命，輕則丟工作、吃官司，一路走到今天，進而樹立為人稱道的捍衛新聞自由典範。縱使川普是個對記者很囂張的總統，至多也是難聽的言詞和註銷記者證，或幼稚地不去參加白宮記者會，但無論如何也不能改變今天官方記者會上他（總統）和阿科達斯（記者）的平行地位。川普「杯葛」媒體、「攻擊」記者的做法，有辱美國先賢對新聞自由的努力，說是開民主倒車也不為過，正如高貴的德行不是和他人相比，而是和過去的自己相較。

場景換到地球上另一個強權國家－中國。印象中，我們什麼時候見過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對記者疾言厲色，像川普一樣在公開場合羞辱、斥罵某個記者？這麼說來，難道是中國領導人比較尊重媒體，比較有雅量寬厚媒體的批判？顯然完全不是如此。

2016年初，習近平在「黨的新聞輿論工作座談會」上提出「黨和政府主辦的媒體必須姓黨」，就已解決所有官方和媒體之間權利義務的問題。當年中國中央電視台在習近平視察時高掛「央視姓黨，絕對忠誠，請您檢閱」的標語仍歷歷在目。

很快的，「姓黨」氣息瀰漫全中國。後有中國北京郵電大學兼職教授項立剛發表一篇「不看新聞聯播的一般是下等人」言論，至於「新聞聯播」內容，則幾乎全受黨的指揮嚴控。繼之，言論被高度緊縮，包括原存一絲自由的南方系媒體也逐一「被沒落」、「被變質」和「被歸正」，尤有甚者，其後發展又豈止是「黨媒姓黨」，連不是黨媒的的公眾號、自媒體等等也被收服。過程所及，就是中國不再存有「調查採訪」的空間。連以個人身分揭發真相的自由都沒有。

如2017年底，因為「正牌記者」都要在政府的指令下行事，為彌補「社會良心記者」的功能，中國藝術家華湧便親赴現場拍攝北京驅逐「低端人口」的實況，下場就是被官方定性為「聚眾擾亂交通秩序」。

另外，身兼政治評論家和作家的黎學文，長年為中國社會問題找出解決之道，曾撰寫大量時事評論文章，以直言、銳見和坦誠為人尊敬，卻在出席劉曉波頭七祭奠後被逮捕。直到今天，外界所知最新案例，還有10月17日被廣州警方帶走拘留的中國獨立記者黃雪琴。黃雪琴曾任南都週刊調查記者，長期關注性平議題和官員、企業貪污。今年初，黃雪琴曾短暫以訪問學人身分造訪台灣，回中國後的6月初一晚，她在個人社群媒體上發文寫下：「因為寫了這篇文章，廣州的員警們今晚又在深夜找到家裡，家人又被騷擾，父母驚恐萬分。」幾個月後就傳出她被公安帶走的消息。

中國公安不僅盯著傳統媒體，網路監看更是縝密進行，多有被迫離開媒體職務的前媒體人，原寄望透過網路平台發聲，卻也屢屢被「警員登門拜訪」而作罷。至於向來以敢言著稱的中國《炎黃春秋》雜誌，終究被當局整肅停刊，此間言論挫折，就無需多說了。

美國記者，有憲法言論自由的保障，中國記者則很清楚，在黨畫下的紅線之前，至少都是安全的。那麼，若說同樣是在挑戰當權，是為報導真實，身處這世界兩強大國的記者，誰比較勇敢，答案不言而喻。

回頭再看台灣，既已走過白色恐怖的言論管制，所以沒有黃雪琴般「遭到失蹤」的恐懼，又還未臻美式政、媒關係的巔峰，所以也沒有阿科斯達被白宮剝奪採訪權的困擾，談「記者的勇氣」，有時便顯得太沉重。

2009年，歐巴馬訪問中國，婉拒了中國央視的訪問，卻接受相對開放的《南方週末》專訪，回程則意有所指致函《南方週末》說：「受過良好教育的公民，是政府高成效施政的關鍵，而自由傳媒，則對公民見識貢獻良多。（An educated citizenry is the key to an effective government, and a free press contributes to that well-informed citizenry.）」這句話對照後來中國的媒體環境顯然是最大反諷。如今，在連新聞自由度最高的北歐國家都只能望其項背的台灣，歐巴馬一言，或許頗具媒體參考價值。

※作者為《上報》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