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派系彷彿盤旋在台灣島上的幽靈，似乎無所不在又不知所在何處，只有出現重大弊案或是政治事件的時候才會顯型現身。每個出社會的人都知道有派系，但談到派系又是一種類似黑幫的模糊講法；談到「處理派系」更像是道士作法靈驗難辨，有時還被反噬。

事實上，地方派系在台灣是一個來自戰後政治體制的詛咒，囚禁地方公共生活的可能，壟斷公共資源並且依照人際關係分配，阻絕地方公共領域的運作條件，導致地方政治總是蒙上一層陰影，一直離不開賄選、綁樁等金錢交易，彷彿是一間永遠關不了的違法工廠，持續污染環境又對其莫可奈何。

我投身地方公共事務已經超過十年，狹義或廣義的政治都參與過，並且以地方派系為主題撰寫碩士論文，大致了解如何運作，也因此我大力支持「二次民主化」，認同當代台灣需要新的地方政黨制度。

派系運作

談論地方派系運作條件、制度的資料相對多，因此我將主要介紹日常生活中派系如何運作。首先，派系就是在地社會關係的資源輸送網絡，在其中，人脈彷彿運送石油的油管，但交易的貨幣是人情。事實上，人情在地方社會中接近於「準貨幣」的狀態，可以想像人情是一大堆質化的硬幣，每個人有所不同，並產生不同的重量，人心就是天平，傾斜方向往往牽動派系組織的方向。用更貼近當代情境的方式來說：人情往來就像是line point交易，可以兌換成實際的物資；社群內的人情往來紀錄，就是區塊鍊，皆會在生活中累積共同認知，而每一個政治人物都想複寫社群的區塊鍊。

上述機制正是為何法務部賄選檢舉獎金不太有用的原因，相關檢舉主要來自政治人物的互相舉發，鮮少來自一般民眾。儘管檢舉獎金高達1500萬，比一般賄選行情高出將近一萬倍，卻一直乏人問津，原因即在於地方社會中的人情運作。賄選的重點不只是金錢高低，更是確保彼此的關係網絡發揮效用。在平時，民眾需要路燈、水溝、駁崁、學區、病床等公共資源，就向政治人物積欠人情；在選舉時，政治人物就將這些人情兌換成選票。在這些遊戲規則下，重點不在說理、倡議，而是比拼關係、面子。這導致每次競選都出現站路口揮手、送水遊覽車等畸型現象，村里長、代表、議員乃至立法委員之間的權責不清，並不利於民主政治的健康。

苗栗國的案例

我出身苗栗國，本國至今未曾政黨輪替，即將邁入27年未曾刪過預算的驚人紀錄，堪稱台灣政治的活化石，而且比較像是遠古的巨大海洋烏賊，捲起任何新舊事物，將其吐墨沾染之後，再納入自身體系。網路是最好的例子：在苗栗，網路的匿名、開放性並不存在，而更是現實世界的延伸，之前就發生過在爆料公社發文結果被人堵上家門的事情，而各地方性社團的板主也往往被拉入政治網絡中，甚至直接從政。

在派系觸角往網路延伸的同時，中國的統戰也順應派系網絡蔓延，大閘蟹正是經典案例，劉政鴻以中國為新恩主，取得特許權利，再放回自身的派系，讓樁腳經營獲益。事實上，中國的統戰並沒有大小眼，不只拉攏首長，在基層連農會幹部都常接受招待，此外，統促黨對於地方事務的參與也非常積極。

苗栗之前發生一起環保抗議事件，有公安意外紀錄的廠商要在鄉下設廠，鄰近信仰中心以及國小，居民群情激憤。在社區會議的現場，統促黨一馬當先，表示願意擔任夜間巡邏的角色，表面上看來跟居民站在一起，但後續又爆發檯面下的爭議。這其實是相當經典的案例，人情與金錢的糾葛導致派系格局下的公共治理相當不穩定。

結語

這些日常生活中的政治風景常讓許多抱持進步理想的青年失望。地方的青年急需良好制度的支持，現有條件有利於擅長佈建關係、經營情面的候選人，這只會助長不正當的政商關係以及公共資源的私有化；而民主政治強調的問責、倡議，在派系延伸的網絡下，轉為看重關係的漫罵以及劃界。尤其是近年來中國資訊戰的滲透，在2018年的公投展現結合派系網絡有多可怕。

因此，我們應該把握後疫情時代的機會窗口。疫情是生理病毒，但台灣的防疫機制連帶隔離了政治病毒，中國過去落地招待或是委由台商轉發的金流受到阻礙。我們應該好好趁病媒體隔絕的時候，養就自身的免疫系統，藉由「開放成立地方政黨」、「推動地方議會不分區席次」等措施，我們能讓政治制度更貼合地方共同體，讓青年得到制度性支持，讓民主更能在生活中得到實踐。如此一來，理念才有機會落實，改變才能逐漸發生。這才是地方民主政治需要的緊急手術，也是青年最需要的心臟支架。

※作者為耕山農創股份有限公司創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