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學士在8月15日在政府毫無抵抗之下，入主首都喀布爾拿下政權。喀布爾居民面對即將建立「阿富汗大公國」的神學士政權極度恐懼，這幾日紛紛搶著擠進機場逃難，擔心神學士將重現1996-2001當年掌權期間的殘酷統治，當年神學士執行嚴格自我狹隘定義的伊斯蘭教法，讓阿富汗成為全球人權最慘澹的國家。

然而，這幾日神學士領導層卻不斷釋放出試圖安撫各界的消息，例如發言人Suhail Shaheen在16日用推特向外界表示將保證所有外交人員的安全，和掛保證不會侵犯任何人的財務與生命。

We assure all diplomats, embassies, consulates, and charitable workers, whether they are international or national that not only no problem will be created for them on the part of IEA but a secure environment will be provided to them, Inshallah.

— Suhail Shaheen. محمد سهیل شاهین (@suhailshaheen1) August 16, 2021

在神學士掌權後首次記者會上，神學士做出了女性可以上學、工作、在伊斯蘭框架下享有權利，特赦所有前政府公務員和作戰人員等承諾。

這些令人不禁懷疑，神學士經過20年後，是否已經「改變」？還是只是一時的權宜之計，本質上還是一個極端宗教武裝團體，隨時可能會推翻諾言回到過去的狀態？

這個問題在「阿富汗分析網路」共同總監Thomas Ruttig 2021年三月的一篇文章「神學士改變了嗎？」中有詳盡分析，Ruttig 畢業於柏林洪堡大學的阿富汗研究，並且曾在喀布爾大學念過書，說著流利的普什圖語跟達利語。畢業後加入東德駐阿富汗的外交團。2000年之後先後參與聯合國和歐盟對阿富汗的援助項目，以及重回德國駐喀布爾大使館擔任顧問。

Ruttig認為，神學士在過去20年以來的確有改變，但這是出於現實政治考量而非意識形態改變，加上外界施壓，對神學士當前最重要的是鞏固權力並獲得國際承認。神學士的本質依舊是保守的宗教武裝組織，不會輕易放棄自身的「核心價值」。

神學士意識形態的「態度轉變」有跡可循。2003年，神學士第二代領袖Mullah Omar重新組織了神學士的指揮體系，建立領導人委員會（Rahbari Shura），到了2009年左右，搭配政府貪腐頻傳，神學士已經把勢力拓展出傳統普什圖人口為主的南部以外，往北延伸。在這過程當中神學士是一個可以學習的組織，意識到自身壓迫性的政策導致國際孤立以及遭到阿富汗人的反對，神學士開始在言語上軟化，同時也調整自身作法，甚至改變外交立場。2009年，神學士首度強調「大公國希望與所有鄰國基於互相尊重來建立合作與經濟發展關係」，並保證不會讓自身行為影響他國。這也不意外神學士跟無神論的中國、教派歧異的伊朗等都展開接觸。

Ruttig舉出了神學士有改變的五大領域：媒體、女權、教育、與NGO關係以及政治理念。其中女權跟教育也是最為被國際社會所詬病。

媒體

在媒體方面從此次奪權後表現大大顯示出來，要知道，在2001年以前神學士統治期間，還禁止阿富汗人使用收音機。但神學士現在也懂得善用媒體工具，更知道如何向外界傳達訊息。例如上述提到的發言人Suhail Shaheen就負責用英語發布神學士的資訊，他還直接CALL IN到BBC阿富汗裔主持人Yalda Hakim的節目說明神學士政策。另外神學士還設有普什圖語的推特、Telegram帳號。這些對於經歷過神學士封閉統治的人，恐怕殊難想像。

Ruttig提醒，儘管神學士領導層口徑軟化並且變得知道如何跟國際溝通，但神學士指揮體系下的地方軍事領袖不一定會聽上層的話，仍有可能保持原本作法。另外，神學士的意識形態限制神學士的口徑。這也可以從首場記者會上看出，神學士承諾保護女權，但必須「在伊斯蘭框架之下」，至於什麼是伊斯蘭框架，根據神學士的獨斷教法詮釋，可以預期是神學士說了算。

Taliban fighters have entered Afghanistan’s presidential palace hours after President Ashraf Ghani fled the country — in pictures https://t.co/fqqlySOdKy pic.twitter.com/sqUZGdssMr

— Al Jazeera English (@AJEnglish) August 15, 2021

女權

女權是神學士最被國際抨擊的部分，因為神學士的保守主張認為婦女出門應該身穿傳統罩住全身的布卡，並且在統治期間禁止女性上學與工作，20年後重返執政的神學士有不一樣嗎？

Ruttig指出，神學士在婦女權益的說法上已經有巨大的改變，在2019年的多哈阿富汗和平談判當中，神學士同意確保女性在政治、社會、經濟、文化等伊斯蘭框架內的權利。神學士口徑這出於幾個原因，第一個是多數阿富汗家庭希望女子受教育，第二是外界壓力。不過神學士總是強調必須在伊斯蘭的框架內，並且嚴詞拒絕西方價值。

儘管神學士對女性權益做出承諾，但距離實際改變仍有相當距離，2020年的人權觀察報告發現在阿富汗鄉村地區，女性依舊穿著傳統服飾，社會對女性的傳統限制也極為普遍。神學士對於女性權益的保護程度取決於當地民情，如果是保守的鄉村，神學士就偏保守，但在城市當中，神學士願意多做妥協。

而且重要的是，神學士的領導層、前線戰士等，整個組織都清一色是男性。在沒有女性參與支下，神學士對女性權益的「支持」能持續到什麼程度，很令人懷疑。

Reports
Salima Mazari, one of the first woman governors of Afghanistan, who fiercely resisted the Taliban, was captured after the surrender of Balkh province, Chahar Kent district.

When many Afghan leaders fled, #SalimaMazari stayed on.#FreeSalima#Afghanistan #Taliban #Balkh pic.twitter.com/2dUtwavdB7

— Geeta Mohan گیتا موہن गीता मोहन (@Geeta_Mohan) August 18, 2021

教育

神學士對女權限制最重要一點是女性受教權。在神學士2001年掌權期間，女性僅有在青春期之前能上學，全國所有的女子學校幾乎都遭到關閉，女教師也被趕回家。

不過Ruttig指出，神學士統治期間並沒有完全禁絕女性教育，而是嚴格的限制。一些學校後來重新營運，在喀布爾也有男女同校的學校，一些國際NGO也與神學士達成協議開設學校。

在被美國推翻之後，神學士在控制地區依舊關閉當地政府運營的學校，然而2010之後，因為當地人反對，神學士改變作法，不再攻擊學校，而外界援助組織也傳出可以進入神學士掌控的區域，甚至在2007年，阿富汗教育部就與神學士接觸，讓學校保持運作。不過再次地，神學士對教育的態度依照地區有所差異，在2019年奪下的大城昆都士，神學士讓女學生參加12年級考試，但與此同時在神學士控制的瓦達克省（Wardak），女學生只能到五年級。

阿富汗女學生。（湯森路透）

政治制度

儘管神學士已經奪下阿富汗多數地區並且宣布將改朝換代成「阿富汗大公國」，外界仍不清楚神學士要採用何種政治體制，神學士的文件也沒有提供任何指引。

在這裡顯示出神學士的弱點，由於神學士本質上依舊是一個軍事團體，因此在行政治理人才上付之闕如。在1996年首次奪權時，神學士的政府大致沿用了當時前政府的架構，這次2021年奪權，很可能也會沿用民選政府架構，在一些政府位置上，也肯定必須延攬組織以外的人才。最近的例子是衛生部長Wahid Majrooh傳聞已答應留任。在許多神學士征服的省份，神學士指揮官也依賴原有的公務體系運作。

2019年，神學士發言人Zabihullah Mujahid曾告訴紐約時報「我們的目標是建立伊斯蘭政府，至於這個政府要怎麼建立不是現在可以決定的..必須是阿富汗人、教士、專家等在合適的時間再做定奪。」

以伊朗1979年革命的歷史經驗來看，最終能決定阿富汗未來政治制度的，將由阿富汗內部政治鬥爭所決定，由最有權力的派別來決定，但其他派別依舊有空間能影響這個過程，差別在於是多還是少。由於神學士明確反對現今憲法，而且已經宣布建立大公國，可以預期接下來阿富汗的政治主戰場將很可能會是新憲法。

從這些點來看，2021年的神學士與2001年的神學士已經不同，神學士在被美軍轟炸的20年當中的確吸取了教訓，並且更重視實際與現實目標。然而神學士在本質上仍是宗教學校出身、保守嚴格解釋教義的軍事團體，並且以阿富汗南部的普什圖男性為主。

著名巴基斯坦裔學者Ahmed Rashid在接受《NPR》專訪時認為神學士已經改變，而且認識到合法性的重要性，對女性也更加尊重，他所認識1990年代的老一輩神學士變得更有教育以及更有修養。但他也指出年輕一輩的神學士指揮官卻更加宗教暴力，也更極端。世代差異恐怕是未來神學士能不能實現自己諾言的關鍵之一。

因此，如果神學士能在女權r教育等上面達到西方可接受的程度，獲得國際社會接受（只要參考像是沙烏地阿拉伯等美國盟友），那2021年新生的阿富汗大公國，將不再是「帝國墳場」，而是南亞地緣政治地圖上，一個新的行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