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初，因海燕颱風，日本孤懸海外的關西機場大淹水，道路封閉，機場成為孤島，數千乘客滯留。中國自媒體迅速製造新聞，指中國外交人員迅速組織專車，讓中國人可以先離開，還台灣人如果「自認中國人」就可以上車云云。中國正規媒體也迅速引用，用以證明「有中國護照真好」、「中國強大」、「領館貼心」。

但沒過幾天，就開始有人質疑這是假新聞。理由很簡單，如果整個機場的通道都被毀壞，要緊急修復才能讓車輛進入，中國領事館再怎麼神通廣大也不可能自己派專車先進去。在高度文明的國家如日本，即便修復了部份通道，也必然要聽從日本安排，有秩序地疏散，怎麼可能像非洲撤僑那樣要靠領館才能疏散呢？

果然，隨著各種消息整理流出，真相大致是，關西機場把旅客統一運送到機場對岸，一般旅客就自行疏散；在中國領館的要求下，中國遊客則專門運到指定地點，再由領館租借的巴士統一接送到大阪市內。中國領館這樣做也值得讚揚，但與原先的版本無疑相差十萬八千里，堪稱「假新聞」。

還在前幾年，中國使館在海外華人中名聲很糟糕。領館人員把國內的官僚作風帶到海外領館，辦事拖拉，官老爺作風十足，簽證或辦理證件時有小小瑕疵就被打發回去「下次再來」，可謂家常便飯，遇上急事要領館難於登天。最近幾年似乎風氣有所好轉，但又立即進入另一個極端，就是過度吹捧。

這種吹捧的風氣大概是從2011年利比亞撤僑開始的，這次撤僑是「新中國成立之後最大規模的撤僑行動之一」。其實中國所謂撤僑，撤的不是僑民，而是在該國的中國公民，其中絕大部份是海外工程中的工人。「撤僑」本來是政府的職責，很多國家都會做，但中國偏偏就有能力把國家的分內之事當做炫耀的資本，媒體紛紛冠以「軍艦來了，祖國萬歲」之類標題。

中國用來激發自豪感的傳統

到了2015年葉門撤僑時更不得了。中國這次不但用軍艦撤僑，連「外國人也要坐中國軍艦」撤離。最令中國高興的是，美國居然拒絕撤僑，要「美國人」乘坐外國船隻離境。這豈非攻擊美國對公民不負責任的好時機？其實，美國「不撤僑」是因為美國此前24次警告國民不得到葉門旅行，否則後果自負。當時在葉門的美國人很少，而且不是葉門裔的美國人就是不顧政府警告還執意去葉門的人（說白了，有一些人就是美國籍的阿拉伯裔恐怖分子）。這和中國在葉門有工程，有大量工人與幹部的情況完全不同。

這一來，每當有撤僑或者在外使館領館出動「保護中國人」，就高呼「厲害了」，成為一種中國用來激發自豪感的傳統。在中國大賣的影片《戰狼二》和《紅海行動》，都以撤僑為題材，既迎合了這種思維，也成為洗腦工程的一部份。戰狼二最後打出字幕，「当你在海外遇到危险时，不要放弃！请记住，在你身后，有一个强大的祖国！」。中國官媒《人民日報》讚揚：頁尾護照頁引強烈共鳴，「真為祖國的強大自豪」。

當然，有時吹捧過度，中國人信以為真，在外要求多多，中國官員也很頭痛。比如今年初，中國人在伊朗和日本因為班機延誤等原因，唱國歌「維權」，中國官媒又把他們指責為「社會主義巨嬰」。總之中國政府一張嘴就代表14億人民，怎麼講都有理就是了。

這次在日本發生機場事件，中國領館出手了，按照中國傳媒與自媒體套路，宣傳「中國政府怎麼強大」是既定的套路。

本來這種「中國式自嗨」，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也沒有什麽地方值得進一步討論。但最近半年，中國的這類宣傳已不再局限於自嗨，而帶有很強烈的「統戰」意義，這種趨勢不得不需要加倍重視。

對台灣又拉又打

這次事件就是一個例子。自媒體和正規媒體的宣傳重點，除了「厲害了」之外，還刻意強調台灣人也能受惠，還進一步強調，台灣人要「自認中國人」（實際意思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才能受惠。之後，台灣的自媒體與親中媒體紛紛轉載中國的「假新聞」，在台灣造成一輪衝擊波，台灣駐日代表處成為出氣袋：認為台灣駐外機構不理台灣人，與中國「厲害了」形成強烈反差。矛頭最終除了指向「不負責任的民進黨政府」、「蔡英文不承認九二共識」之類，打擊台灣政府的管治威望之外，還帶有很強的「做中國人好」的潛臺詞。

筆者曾分析了中國統戰政策的流變，中國在習近平治下，已拋棄了傳統的專注統戰上層的策略，轉而讓利「統戰」下層，「寄希望與台灣人民」。這次事件和中國單方面出臺「惠臺政策」、發行與中國身份證樣式完全一樣的台灣居民身份證、以及對外國公司「獵巫行動」一道，都是中國對台灣又拉又打的政策的一部份。

這次事件的特點就是利用「假新聞」作為政治武器。這兩年，隨著俄羅斯用假新聞干涉美國大選，幫助川普上臺的內幕不斷曝光，假新聞作為政治武器，特別是作為外來的干預內政的工具，其破壞力已越來越引起重視。俗話說，造謠一張嘴，闢謠跑斷腿。造謠成本太低，傳播太快，闢謠成本太高，耗時費力，等到澄清的時候已經沒人關心了。

正因如此，美國傳媒界最近舉動頻頻。日前，臉書、推特、google、youtube、pinterest、instagram、以及蘋果App Store等大傳媒通路，一致封殺一個以製造陰謀論與假新聞出名的「infowars」帳號。不許假新聞以「言論自由」為名繼續傳播，這是美國媒體走出的正確一步。

尤記得七月底，臺灣以中國一記者曾製造「假新聞」為由，拒絕其到臺灣採訪。中國國台辦出言指責不足爲奇，在島内也有不少媒體附和。奇怪的是，除了一些紅色媒體與明顯就是中國派來的第五縱隊，也有一些是真心認爲臺灣應該允許言論自由與採訪自由。這就不能不讓人懷疑，台灣應否繼續以言論自由，作為縱容假新聞的藉口。

中國利用媒體進行輿論戰早就爐火純青

令人擔憂的是，中國利用媒體進行輿論戰本來就爐火純青。在微信微博兩種社交媒體大發展之後，利用它們，特別是微信，傳播假新聞，已經成爲不可忽視的趨勢。眾所周知，微信是位列中國三大互聯網公司BAT（百度、阿里巴巴、騰訊）之一的騰訊公司的拳頭產品。手機是中國人的生活必須品，手機上微信是必備的應用，特別是微信支付發展起來之後，更成爲在中國生活不可或缺的工具。

在中國，微信是政府「完美控制」的最重要工具之一。它不但可以儲存記錄用戶的一舉一動，微信公衆號擁有大量的訂閲用戶，已經成爲最重要的新聞輸出口。一部分訂閱量極大的公衆號，本身就是政府的機構（比如俠客島、牛彈琴之類）。在政府監控下可以活得很自如的公衆號，絕大部分都推送迎合政府的内容；而且在聳動消息爲王的年代，聳人聽聞的文章更容易被轉發，他們往往就是假新聞的始作俑者。中國政府與騰訊監控審核所有的公衆號文章，一有不合意的就刪除，於是内容嚴重偏向一方。這樣，在中國政府操控以及市場需要之下，微信就成爲中國宣傳洗腦的利器。

近年來，微信的「海外用戶」（即台灣、香港、澳門、其他國家人）快速增長。在歐美澳等國家，中國以微信為工具，「圈住」海外華人，令他們在他鄉，整套社交網絡、接受信息渠道以及關心的事物都停留在中國，極易受中國官方控制與宣傳的影響。微信還可以成爲組織動員海外華人發起示威抗議的工具，把華人社群的影響力從綫上拉到現實，去年達賴喇嘛在美國學校畢業禮演講被中國學生抗議，就是通過微信動員的。它也可以成爲海外留學生「檢舉」同濟「不當言論」的便捷方式，去年中國有女生在大學畢業禮上發言說「美國空氣是甜的」，就被人在微信公開、轉發，進而被全國批判。很多「海外小粉紅」也成爲製造假新聞的公衆號。這次的大阪機場事件就是海外微信自媒體先引發的。

騰訊一直沒有公佈台灣的用戶。但根據騰訊去年的財政報告，海外版已經有1億活躍用戶。鑒於絕大部份的海外用戶都是中文使用人士，不包括台灣、香港和澳門，海外華人總數大概是五六千萬的數量級，全部算上也還有幾千萬的「餘額」，臺港澳用戶是這些「餘額」相當重要的一部份。也就是說如果1億活躍用戶為真，那麼微信在台灣的滲透率必然非常可觀。

因此，對這次假新聞事件，並不能用「黨派攻訐」的舊眼光等閑看待，要放在「中國利用假新聞干預臺灣内政」的框架下加以認真對待。或許，臺灣政府不但應拒絕製造假新聞的記者到臺灣，對微信有否在臺灣傳播假新聞也應該加以調查，必要的時候，更應考慮是否封鎖微信。

※作者為國際關係評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