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聿文專欄:反對派是怎麼製造的

鄧聿文 2020年06月04日 07:01:00
許多人對微信和微博的審核尺度搞不准,其實,不必去揣摩它們的標準,因為它們沒有標準。(湯森路透)

許多人對微信和微博的審核尺度搞不准,其實,不必去揣摩它們的標準,因為它們沒有標準。(湯森路透)

我的第四個微信公號被幹掉了。

 

週六早上起來,點擊我前天發佈的公號文章《美國生活紀實八:疫情接近結束》,跳出來的是「此帳號已被遮罩,內容無法查看」。該文是我開通第四個公號1個月來點擊量最多的文章,昨天已達9千多,訂閱人數也有1300多,小心翼翼好不容易培育起來的一點人氣瞬間就被清零。

 

我忘了具體的開通微信公號的時間,大概是2015年吧,第一個公號運營了有1年多,訂閱人數達到1萬多,期間文章多次被微信方警告和刪除,最後還是未能逃脫公號被永久封號的命運。在第一個公號還在運營時,我也開通了第二個公號作為備胎,這個公號的訂閱數也達到了3000多,開通了不到半年,因為文章屢次被判「犯規」,也落得永久封號「下場」。這之後有段時間沒玩公號了,後來開通了第三個公號,也有500多訂戶,但因為文章很難通過審核發出來,我也就放棄了打理公號的想法,有2年多我是完全不碰公號,而且這段時間我的微信也被永久封號。

 

重新點燃我對微信公號「熱情」的是美國的疫情,美國自發生疫情後,中國自媒體上出現了海量的介紹美國疫情文章,真真假假,讓人分辨不清,國內一些朋友——認識和不認識的,知道我生活在美國,希望我把美國真實疫情寫出來,我也就將第三個處於休眠中的公號啟動,同時聽從朋友建議,重新註冊了一個微博帳戶,因為微博也可以打賞。我開微信公號和微博,並不諱言有經濟上的考量。來美後的首要問題是生存,而在疫情後,太太失業在家,僅靠我的稿費壓力驟增,所以如果能夠通過公號微博,寫一點帶有普世價值的文字,換回一些讀者打賞,於我是一舉兩得。

 

只寫美國疫情與生活也不行

 

其實我的微博比微信公號封得更早,當時在國內勉強算是大V,有幾萬粉絲,因為一條有關六四的資訊而在2016年永久被封。之後我就再沒開通微博。據說這幾年微博為跟微信競爭,推出了頭條文章,在微博上以頭條文章的形式發佈,可以有讀者打賞。朋友告訴我微博的審查尺度比公號要寬,如被人舉報一般刪文,不會直接刪帳號。但為降低敏感度,我還是給微博取了個「美國的風花雪月」文學化的名字。

 

我在4月10日推出公號和微博,將一篇已經發表在外媒的評論在這兩個平臺發佈,該文本來就不敏感,但能通過審核,還是讓我有點驚訝。在前兩個已經被封的公號,之前發佈文章,每次審核的時間都長達一個小時,有時更長,為了驗證原因,我曾把在我的公號審查通不過的文章,放在別人的公號發佈,居然輕鬆通過微信審查,可見很多時候不是文章內容有什麼問題,而是公號作者上了官方的黑名單,受到重點監控。有明瞭此中內幕的朋友告訴我,大部分刪號是機器所為,但針對特殊和敏感人物,網管部門有白黑兩套名單。我應該被包括在有司的「黑名單」內。這隨即得到驗證,還在我為通過審核沒高興得太久,第二天公號和微博雙雙陣亡。

 

作者寫了8篇有關美國疫情和在美國生活的文章,最終還是面臨封號的命運。(湯森路透)

 

雖然出師不利,但在朋友們的鼓勵下,我也是應戰而上,再次註冊了公號和微博,不過這回接受「教訓」,我把註冊身份改了,換成別人,以為這樣微信和微博方發現不了我,而且公號和微博只寫美國疫情和有關美國的內容,完全不涉國內問題。看起來確實順利,文章貼出即發佈,幾乎沒有審核時間,然而微博也就維持不到一周,再次遭到永久封號。我最關注的是公號,只要公號沒被封,就是幸運。

 

在這段時間,我一共寫了8篇有關美國疫情和我在美國生活的文章,雖然打賞的人不多,但平均每篇文章都有四五千人的閱讀量,慢慢的有些人氣,覺得只要內容不犯規,可以經營下去了。

 

習近平治下中國不容溫和批評

 

可惜我高興得太早,一個月剛過不久,再次慘遭封殺。北京時間5月31日淩晨4:34,接到微信的違規通知,說有兩篇文章「存在涉嫌違反相關法律法規和政策行為」,「已被刪除處理」,其實指控我違規的文章,是對我在紐約生活的介紹,而且兩文發佈都已一個月了。31日的早上7:07,微信又給我下達了公號違規封禁帳號的處理通知,說它「存在違反《即時通信工具公眾資訊服務防治管理暫時規定》已被責令遮罩所有內容行為,已封號至永久」。換言之,這個暫時規定不是微信方的,而是中國網管辦的行政法規,網管辦責令微信將我的公號永久禁止。

 

實在想不出我的公號違背了暫時規定的哪條要求。我寫的是美國的疫情和我的美國生活,而且對美國這次抗疫和特朗普多有批評,除非在網管部門看來,我這些批評明是批美國,實則是在宣傳美國的價值觀。但即使有這個意圖,也構不成封殺公號,因為純粹涉及美國的文章,不管讚揚還是批評,一般都不會引起有司的特別關注,除非它在大眾中形成了傳播效應。而我的公號文章看的人也就幾千。因此更合理的解釋是我的名字,有司終於發現這個借別人身份註冊的公號是我的。

 

有國內朋友在知道我的公號又被幹掉的事後給我說,他都被幹掉了14個公號。的確,被有司幹掉公號的人比我多的是,但像我這樣僅僅因為名字而被幹掉的,應該不多,尤其考慮到我本人的溫和立場。很多更有名氣的人或者立場激進的人,官方可能根本不讓他們在社交媒體出現,允許在社交媒體存在但卻不讓公開言說,無論這個言說的內容為何,這種情況我不知道有多少,但想來應該不多。

 

看過我在外媒發表的文章的讀者和朋友,通常的評價是理性客觀溫和,說我對當局是「建設性批評」,雖然我早已沒有這個意圖,但秉承理性溫和中道立場,不走極端,是我為文為人的原則,可最近幾年來,在習近平治下的極權中國,要維持這個立場和原則,越來越難了。我對此早有領教。

 

習近平的極權政權,一步步將溫和的聲音消滅,將多數人變成這個政權的對立面,製造反對派。(湯森路透)

 

2013年前,在我還在黨校媒體時,因為有這個身份,我的文章在國內基本不受影響能夠發表,這年因胡溫文和朝鮮文而被勒令離開黨校後,在2014年時,還有些官媒能夠邀我寫專欄,但到了15年,國內媒體基本見不到我的文章,也不要我寫專欄了,我不得不把戰場轉移到海外,給外媒寫稿為生。許多人知道我,是從我為新加坡聯合早報寫文章開始,我大概為它寫了幾年文章,密集時每週一篇,然而到17年下半年,聯合早報突然沒有任何理由不再發我的文章。我曾經問過,沒有解釋。我只能猜想,是它受到中國官方的壓力。因為它要開拓大陸市場,不能得罪中國官方,我這個猜想應該是對的,因為同樣有某個知名外媒給我說,我的某篇文章太敏感,他們不能發。換言之,對那些想進入中國市場的外媒,要麼受到中國官方明確的要求,要麼自我設限,不敢發表我的文章。

 

馬屁拍錯也被下架

 

我之所以要把我在中國自媒體上的這段過程寫下來,非是要自我炫耀或控訴,而是以此為例,來說明習近平的極權政權,是如何一步步將溫和的聲音消滅,將多數人變成這個政權的對立面,製造反對派的。我能理解很多人的激進、極端的言行,儘管我可能不會選擇這樣。沒有人是天生的極端派,天生要革命,但凡要革命,很大程度上都是走投無路,被官方逼出來的。有人說,中國人是世界上最好管的,只要還有一口飯吃,就不會造反,造反了多半是沒法活下去,所以才官逼民反,而且一般也只反貪官不反皇帝。但在習近平的時代,禁止一切異議的聲音直接來自最高領袖,而非某個部門或官僚。最初是你反對我不行,慢慢的變成你批評我也不行,再接著是你讚美別人或讚美我也不行,最後發展到你批評別人也是別有用心,要禁止。

 

許多人對微信和微博的審核尺度搞不准,其實,不必去揣摩它們的標準,因為它們沒有標準,或者唯一的標準是,哪怕拍馬屁,但拍錯了,拍得不是時候,也不對。在這種完全由有司的好惡決定的情況下,在消滅了尖銳的批評後,溫和的批評也變得格外刺耳,因而不能容忍。這乃是當下中國的現狀。

 

不必幻想著此種狀況會得到改善,未來的日子輿論一律、萬馬齊黯只會更加劇。當像我這樣的溫和批評者一個個被逼成當局精神上的反對派時,大廈將傾可能就為時不遠了。

 

※作者是獨立學者/中國戰略分析智庫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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