藉十年更新一次的戰略構想文件出爐，北約秘書長史托騰伯格在記者會上細數中國近期種種軍事擴張，還特別提到中國霸凌鄰國、威嚇台灣。他當然是以「北約秘書長」身分發言，但回到「史托騰伯格」個人，這確實是他從政生涯，最直白就台灣處境批判中國的一次，且或許不全然是因為「北約秘書長必須這麼說」，因為真要算帳，他不會不知道中國有多野蠻。

史托騰伯格在2014年擔任北約秘書長前為挪威總理（2005~2013），任內民眾對他正面評價遠大於負評。他成功促成挪威同性婚姻合法化，2011年，也是他帶領挪威走過令人震驚心碎的722屠殺事件，悲劇發生時挪威有位國會議員曾說「如果一個人可以製造出那麼多仇恨，想想我們聚在一起能產生多少愛。」這句話相當鼓舞人心，但無疑它的感染力很大部分是來自史托騰伯格的引用和轉述。

此外，史托騰伯格曾在總理辦公室接待前來受獎（諾貝爾和平獎）的歐巴馬和補行受獎（同樣也是和平獎）儀式的翁山蘇姬，他處理和俄羅斯之間的高北（北極圈）爭議，也被形容是有為有守，挪威這一北歐小國的國際能見度，可以說正是在史托騰伯格任內大增，這和他總理卸任沒多久就能出任北約秘書長有一定關係。

他個人聲望也一直高過自己所屬政黨──工黨。挪威工黨因信仰社會主義之故，長期和中國共產黨保持極度友好關係；但史托騰伯格任內，卻也發生了讓雙方最尷尬的事件，即2010年，挪威諾貝爾委員會將當年和平獎頒給了中國異議份子劉曉波。

挪威諾貝爾委員會公布消息後，中國立刻跳腳，直斥挪威破壞兩國關係，竟把和平獎頒給「中國的罪犯」。儘管史托騰伯格不斷強調挪威諾貝爾委員會的獨立性，非政府、總理所能左右，中國卻不信「這世界上竟有管不了一個民間組織的政府」，於是開始透過產、官、學各領域對挪威發動抵制。

先是挪威官員既定訪中行程全因簽證卡關作罷，之後是重要經貿往來陸續暫停，很快地連民間學術、文化交流也受影響，再來就是禁止所有中國觀光旅行團出團挪威。同一時間，挪威鮭魚也因為突然被驗出有害殘留物超標，遭擋在中國市場之外，挪威第二大出口業為此受傷不輕。

人口五百餘萬的挪威，受到14億人口國家的全面打擊，一時間確實吃不消，當時挪威多有企業界人士轉而把矛頭指向挪威政府，認為政府不應該無視中國的感受，讓大家跟著倒楣。只是中國要求挪威政府做出的「補救措施」，卻無一不是強人所難。諸如撤銷劉曉波的獎項，但獎項是挪威諾貝爾委員會頒的，挪威諾貝爾委員會又是瑞典諾貝爾獎主體的延伸，挪威政府根本無從置喙。繼之，中國再要求挪威政府必須公開道歉，但假若挪威政府真的道歉，諾貝爾和平獎百年信譽恐將毀於一旦。

至此，當時挪威即便是友中的工黨，也都見識到了中國此刻鮮明的威權思維邏輯，原來和工黨奉行的社會主義精神很不一樣。所幸史托騰伯格從頭至尾，都是（只能）尊重挪威諾貝爾委員會的決定，更沒有一句道歉，即便中國排山倒海而來的壓力，曾讓不少挪威人（尤其是工黨政治人物）懷疑自己國家到底在堅持什麼。當然，史托騰伯格並沒有要和中國撕破臉，除了兩國政治上的長期交誼，也有國家經濟現實因素考量，最後是靠「以拖待變」，幾年後待中國對挪威也禁不下去了，雙方才又回到正常互動關係。

不過，卸任總理後，史托騰伯格在中國議題上似乎愈來愈能「做自己」，今天之前，他已不只一次對中國的霸權侵擾說過重話，這回則直接點名台灣為受迫者，與其說他身為北約秘書長，有北約和盟國間的戰略必然，毋寧說就是因為他實實在在和中國的無理交過手，才會如此毫不掙扎閃躲地把話說明。

這回，他其實還是留了後路，仍強調「中國不是北約的『敵人』，只是「必須看清楚中國帶來的嚴峻挑戰」，但關鍵就在他直接把「台灣」給端了出來，且明指中國「威嚇台灣」，中國能把一位本被歸為「中國好朋友」的北約秘書長逼到說出「台灣遭中國威嚇」，習近平「總加速師」之名，大概就這個意思。

※作者為《上報》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