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週，中國主席兼中共總書記習近平出訪中亞，先訪問哈薩克斯坦，再在烏茲別克參加上海合作組織峰會。這是習近平自從2019年底新冠疫情出現以來，第一次出國訪問，引人關注。

在中國國內來說，出訪發生在中國將要在十月舉行二十大之前，意味著習近平連任大局已定。當然，筆者從來不會懷疑習近平不能連任。但海外的「反共派」人士很多人都言之鑿鑿地說又說什麼北戴河會議習近平受中共元老的壓力，又傳言什麼「李上習下」、「李上習不下」等，筆者從來都只當痴人妄語。在習近平出訪之後，這些流言一掃而光，更沒有什麼討論的價值了。

習近平到中亞出訪，會見歐亞大陸的主要國家領袖，在國際關係上的意義更加重大，對中國而言是超級外交勝利。

首先，在中俄關係歷史上，中俄力量發生前所未有的「倒置」。

自從俄清《尼布楚條約》以來，中俄關係一直是俄強中弱。進入十九世紀，俄國更從清朝北面全線「侵略」。根據中國的說法，在東北和西北共取得15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加上蒙古又在俄國支持下獨立「脫離中國」，這又是150萬平方公里。於是中國在北方因為俄羅斯總共「失土」300萬平方公里。相當於越八十個台灣，七十萬個釣魚島。

自從俄國變成蘇聯之後，中國更是勢弱的一方。國民黨時期就不說了，中共就是在蘇聯的支持下才上台的。毛澤東雖然看不起赫魯曉夫，但蘇聯在北部陳兵百萬，毛澤東也只好放下架子，寧願被社會主義陣營的「兄弟國家」痛罵背叛也和美國交好。

九十年代，蘇聯解體又變成俄羅斯，俄羅斯實力大挫，然而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俄國家底還在，經濟雖然差，勝在武器夠多，人均GDP也比中國高，2000年代靠石油還中興了一把。直到最近幾年，中國發展太猛，俄國逐漸只相當於一個廣東省。2020年，由於大疫情大關係，中國連人均GDP也首次超過俄國，這是中俄歷史上首次出現逆轉。但這時俄國雄風猶存。

直到俄國侵略烏克蘭，中國才首次全面超越俄國，發生「中俄倒置」

一來，俄國在烏克蘭打出了「紙老虎」的「風範」，完全配不上世界二號軍事強國的稱號。中國人驚訝地看到，俄國還是用二戰時代的戰術，所謂的高科技武器只是「表演用途」，只能用一兩次就打光了。俄國不但人員傷亡慘重，而且武器庫消耗嚴重，連黑海艦隊旗艦都給打沉了，前期的制空權，現在也幾乎沒有了。俄國本身的軍工生產力又跟不上。還傳出俄國要向伊朗朝鮮進口軍火的消息。可見一場戰爭沒打完，俄國消耗極大，除了核武器，已經遠遠不是中國的對手。原先俄國借助武力，還能居高臨下看中國。現在形勢全面逆轉，只能仰望中國了。

二來，在經濟上，俄國被歐美亞太共同體全面制裁。雖然說俄國看起來頂住了第一階段經濟戰，沒有出現盧布大崩潰。但同時也造成了俄國通脹嚴重，利率高企壓低本土投資意欲，西方投資清零，國際貿易大受打擊。俄國不得不嚴重依賴中國「供血」，無論是為自己的能源找買家也好，進口繼續的高科技產品也好，都不得不靠中國。

三來，在國際關係上，俄國被歐美亞太共同體全面孤立，在包括聯合國大會的多個場合外交戰中屢戰屢敗，體育文藝社會活動幾乎與國際全面脫鉤。俄國雖然不至於「混不下去」，但外交策略除了全面「倒向中國」，別無選擇。

其次，中亞各國對俄國心存恐懼，中國乘機在俄國後院攻城拔寨。

蘇聯解體後，中亞五國是最依賴俄國的前蘇聯國家。它們的共同特點就是，地處大國包圍中，和西方不接壤以致鞭長莫及，沒有現代國家的經驗，境內眾多俄羅斯族裔，本身又都有豐厚的土地和資源，被俄國重新兼併的風險很大。俄國也把中亞國家視為禁臠。

中國和中亞五國接壤，一帶一路中，五國是不可獲缺的交通要衝（正如它們在歷史上是商業樞紐一樣）。然而，在俄國的反對下，中國竟然連最擅長的鐵路基建，都不能進入中亞。中國——吉爾吉斯斯坦——烏茲別克斯坦短短523公里的鐵路，其中200多公里還在中國境內，居然商議了25年都沒法成事。今年6月，吉爾吉斯斯坦總統說，普丁終於點頭不再反對，這才總算立項。由此可見，俄國是多麼不願意讓中國勢力滲入中亞。

普丁終於鬆口，這出於兩個因素。第一，俄國在烏克蘭戰爭中損耗巨大。第二，中亞各國對俄國心存恐懼，更加積極要拉攏中國。

這在直接和俄國接壤的哈薩克斯坦中表現尤為明顯。哈薩克新總統托卡耶夫在今年年初剛剛借助普丁的力量「平叛」（實際是清楚老總統納扎爾巴耶夫的勢力），隨後俄國就侵略烏克蘭了。正當人們以為托卡耶夫要投桃報李之際，托卡耶夫明確反對俄羅斯的侵略，並當著普丁的面說，哈薩克不會承認兩個傀儡共和國獨立。托卡耶夫還說，俄國不供應能源給歐洲，哈薩克可以向歐洲供應石油。這明顯是「打臉普丁」。

普丁當然很怒火，但托卡耶夫的做法不難理解。烏克蘭就是中亞五國的鏡子。普丁可以侵略烏克蘭，也當然可以侵略中亞。普丁可以用烏克蘭境內的俄裔分裂烏克蘭，當然也有可能利用中亞的俄裔分裂中亞各國。就算中國不主動，中亞五國也要主動拉中國入局，抵抗俄國。

習近平出訪的第一站就是哈薩克斯坦，正是雙方一拍即合。中國在中亞挖俄羅斯的牆角。

再次，上海合作組織成為中國對抗美國的工具。

今次上合組織成立20週年。中國對上合組織非常看重。正如中國媒體說的，上合組織是唯一以中國城市命名的，在中國設立總部（北京）的國際政治組織。

然而，上合組織1996年開始會晤機制時，只是一個在反恐等非傳統國家安全方面的合作組織。上合組織的總部雖然在中國，但關注中心是在中亞，以及中俄的中亞周邊地區（比如新疆）。而且，在當初六個創始成員國，俄國和中亞佔了五個，中國勢力孤單。俄國而不是中國才是主導的國家。

就算中國不主動，中亞五國也要主動拉中國入局，抵抗俄國。（美聯社）

然而，隨著成立的時間越來越久，就越來越多的內容被塞入去。什麼鼓勵經濟合作，文化合作，政治合作等等。這樣中國的優勢就顯現出來了。到了2017年，巴基斯坦和印度雙雙加入，上合組織一下子邁出一大步。這時，上合組織的宗旨已經從開始的反恐，變成「鼓勵各成員國在政治、經貿、科技、文化、教育、能源、交通、環保及其它領域的有效合作；共同致力於維護和保障地區的和平、安全與穩定；建立民主、公正、合理的國際政治經濟新秩序」，儼然成為一個準政治經濟集團的願景。

今年的上合組織會議，意義更加重大。第一，接受了伊朗為正式成員，這是五年內第二次「擴軍」；第二，剩下的三個觀察員國，阿富汗、白俄羅斯及蒙古中，白俄羅斯也正式提出申請。如果把正式成員和觀察國算在一起，那麼已經把東亞、北亞、中亞、南亞、西亞、歐洲的成員國家基本連成一片了（除了中立國土庫曼斯坦）。第三，申請加入對話夥伴國的國家也多了起來。

上合組織的國家構成，變成了中國夢想的以中國主導的「歐亞大陸國家」聯合起來對抗美英日等「海洋國家」的理想政治工具。當然，夢想是夢想，現實是現實。但有這個雛形已經令中國興奮不已了。

在這次上合組織的聯合宣言給上合組織畫出大餅，當中充滿了「習近平風格」。同樣重要的文件還有習近平在大會上發表的「重要講話」。裏面有一些詞句，明顯是讓普丁聽起來很礙耳。

比如，在習近平演講中有：「堅持公平正義。恪守聯合國憲章宗旨和原則，始終從事情本身的是非曲直出發，處理重大國際和地區問題，反對為一己私利損害他國正當權益。」

這裡套用一下：一己私利——俄國一個國家的利益；他國正當權益——烏克蘭的主權和領土完整；聯合國憲章宗旨和原則——不能以戰爭作為國家政策工具，要以和平的方式解決國際爭端。真是句句都打普丁的臉。

比如撒馬爾罕共同宣言有：「成員國主張尊重各國人民自主選擇的政治、經濟、社會發展道路的權利，強調相互尊重主權、獨立、領土完整、平等互利、不干涉內政、不使用或威脅使用武力的原則是國際關係可持續發展的基礎。各方重申應通過對話協商以和平方式解決國家間分歧和爭端。」

這叫不尊重烏克蘭主權，不尊重烏克蘭獨立，不尊重烏克蘭領土完整，直接使用武力的普丁情何以堪？如果普丁可以選擇，只要有點羞恥之心，也很難會簽有這樣字句的共同宣言吧？

當然，在習近平出訪中亞前夕，中國第三號人物，全國人大委員長栗戰書先行出訪俄國為習近平打頭陣。普丁破格接見栗戰書。隨後，栗戰書在俄國杜馬發表講話， 說中國「策應」俄國，讓俄國吃了定心丸。到了上合組織大會，習近平又和普丁密室談判。而且現在是普丁有求中國，而不是習近平有求普丁，形勢比人強，最後普丁也不得不公開說，「理解中國對烏克蘭局勢的疑問和擔心」。於是在宣言上寫入打自己臉的字句，也算不得不為了。

最後，中俄背靠背，中國不但對抗美國的底氣也就更足了，俄羅斯也淪為中國對抗美國的「代理人」。

上合組織的共同宣言包羅萬象，需要更多的篇幅詳細分析。但核心就是一句：「構建更具代表性、更加民主公正的多極世界秩序。」

多極世界秩序，不是真正民主公正，不是國與國之間一律平等，而是中國和俄國等國家要比其他絕大部分國家「更平等」，要推翻現行的美國為主導的國際秩序。從這樣意義上說，美國把中俄兩國稱為「修正主義國家」正確不過了。

中俄兩個修正主義國家形成一種中大俄小，但又背靠背互相支持的同盟關係。普丁譴責「美國及其附庸在台灣海峽的挑釁」，同時重申支持北京的「一個中國」原則。而在中國的撐腰下，普丁則在9月20日悍然宣佈要把烏克蘭的四個俄佔區「公投歸俄」。

表面看來，雙方互有得著。然而，如果把目光看得遠一些。普丁宣佈「歸俄公投」，完全沒有了底線，歐洲即便有國家出現動搖，這下也不可能向普丁低頭了。不但烏克蘭和抗俄共同體沒有退路，俄國自己也沒有退讓的空間了（把公投歸俄的地區吐出來對俄國也是不可能的），國際必然掀起新一輪反俄輿論外交高潮。俄國算是徹底陷入烏克蘭了。

在筆者《帝國解體與自由的堡壘》一書中，筆者討論過，根據博弈的原則，俄國長期陷入烏克蘭戰爭拖住美國，在俄國撐不住的時候，中國就給俄國「續氣」，讓俄國撐下去但也不至於獲勝。這種情況是對中國最有利的。因為美國也必須在烏克蘭不斷損耗。這樣，中國可以一次過把兩個對手耗盡，自己反而再次得到「戰略機遇期」，最後漁人得利。

從這個意義說，正如有人認為，烏克蘭淪為美國的「代理人」，美國和俄國進行一場「代理人戰爭」；我們同樣可以理解，俄國淪為中國「代理人」，與美國在打「代理人戰爭」。

可見，習近平這次出訪是相當大的外交勝利。

※作者為旅美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