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質疑年輕的屋大維能否穩住手中政權。他證明了這些質疑毫無意義：屋大維統治時間比羅馬任何一位帝王都久，而且為羅馬帶來了更大的榮耀。這一切似乎是他命中註定應得的—尤其當元老院在凱撒西元前四十四年遇刺的三年後，做了一個前所未聞的決定，那就是宣布將那位已故的統治者奉為神祇。

諸神的後代

於是二十一歲的小王子開始自認為divi filius（諸神的後代），而且很快就發現，身為諸神的後代，他可以要什麼有什麼。自從西元前三十九年他和莉薇亞．杜路希拉（Livia Drusilla）第一次碰面後，他就渴望得到她。莉薇亞來自一個顯赫的家族，而就像詩人奧維德所形容的，她有維納斯的容貌和令人敬畏的神中之后茱諾（Juno）的氣質。

當時屋大維和莉薇亞都已婚。而屋大維最初之所以娶了那位年紀大他許多的斯里柏尼婭（Scribonia），全是為了鞏固某個政治結盟關係。當下她正懷著他的第一個孩子；同時莉薇亞一樣也懷了她丈夫的第二個孩子，而且那名丈夫曾兩度跟屋大維的對手連手對抗他，第一次是跟凱撒的行刺者，後來則是跟馬克．安東尼。

就算各有配偶和未出世的孩子，到頭來那根本算不上什麼大不了的障礙。女兒茱莉亞（Giulia，生於西元前三十九年，歿於西元十四年）出世的那一天，屋大維就給妻子一封信，通知兩人離婚了，新生的孩子由他負責監護。另一頭的戲碼也一樣敷衍了事，莉薇亞的丈夫「被說服」跟妻子離婚，很有可能是靠著財務或政治誘因順利勸退。

莉薇亞才生下孩子沒幾天，就嫁給了屋大維。這對夫妻之間的床笫激情隨著時間過去，漸漸演變成莉薇亞親自挑選迷人的處女供她丈夫享用，讓他奪去她們的貞操。不過這對夫妻對這段長達五十多年婚姻關係所維繫起的王權，倒是同樣有熱忱。

第一公民

公開自詡為「第一公民」（first among citizens）的屋大維向外界證明了自己是個精明又冷酷的領袖。他利索地消滅敵人，改善結盟團體之間的關係，也小心修補脆弱的聯合政府。西元前二十七年，他重建了共和國，但僅僅是名義上。他沒有幫自己冠上「凱撒」的名號，反而接受了「奧古斯都」（Augustus）這個頭銜，更把自己當成凡人和他的神祇級同輩之間的斡旋者，以一種全新的方式去追求羅馬所熱愛的權力和榮光。

考古學家莉維亞．加蘭特曾說：「奧古斯都是率先利用藝術和建築去做政治宣傳的第一人，目的是為了傳遞訊息，告訴大家：『我才是當家的』。」這位考古學家也提到，他曾經很自豪地宣稱Feci, refeci, perfeci（此組拉丁文意思是我製造了，我重建了，我完成了）。而這位終將一死的「神」會在他生命即將抵達終點時提醒羅馬人，他「找到了一座磚造的城市，但留給世人的，卻是一座大理石之城」。

奧古斯都曾試圖約束其子民狂野的熱情，但不是很成功（其實他連自己都約束不了）。羅馬人從來沒有原諒過他。他們雖然欽佩他，但隨著他頒布一連串法令宣布婚姻是公民義務，要調高未婚公民的稅，還要推出酷刑以嚇阻婚外情發生之後，奧古斯都就失去了人民的愛戴。新的律法規定，不得在家族裡自行處理妻子的通姦罪，人夫必須舉報不忠的配偶，法律會施以嚴厲的處罰。

但即便有官方的法令，仍阻止不了他叛逆的女兒：茱莉亞。

享受自由的茱莉亞

奧古斯都的華麗宮殿位在巴拉丁諾山，我曾穿梭在其廢墟裡，想像那個才出生就從母親懷裡被帶走、極其渴望母愛、自小在王室牢籠長大的女孩會是什麼樣子。茱莉亞那位冷若冰霜、極度挑剔的後母莉薇亞始終控制著她生活的各個方面。對她父親來說，她主要的功能—套一句其傳記作者的話—就像是枚pedina di vetro（玻璃棋子），供父親運用在自己的政治圖謀裡。

茱莉亞兩歲時就跟馬克．安東尼十歲的兒子訂了婚（但安東尼失勢也終止了這樁聯姻）。

在她十四歲時，奧古斯都把她許配給十八歲的姪兒，可是才兩年對方就死了。於是他挑了他大將軍阿格里帕（Agrippa，生於西元前約六十三年，歿於西元十二年）當她下一任丈夫。

茱莉亞為這個比她大了近二十五歲的男人生了五個孩子。可是當阿格里帕被派去治理廣袤的東方省時，她首度嘗到了自由的滋味，也開始盡情地享受。她熱中於各種慶典和雙輪戰車比賽，更周旋於那些與她有共同愛好、年輕又英俊的追求者之間。

街頭巷尾的八卦

羅馬開始八卦起茱莉亞大大小小的婚外情、狂歡派對，以及跟酒神巴克斯的信徒通宵沉浸酒鄉的離譜行徑。奧古斯都之女的「無恥程度遠超過任何嘲弄無恥的言語可形容」，政治家塞內加（Seneca）曾怒言，她「在夜裡狂歡作樂；在城裡四處游蕩；情人多如過江之鯽，來者不拒；她父親曾針對通姦罪制定律法，而他當初發表這條律法的廣場和講壇，正好也適合供女兒私通用。」

當時有個權威人士評論，她的孩子竟都意外長得很像阿格里帕。茱莉亞出言回擊：「我絕不會讓任何一名乘客上船，除非船上的貨艙裝滿了貨。」百姓很崇拜她。就連被她那陽光開朗的天性給逗樂的奧古斯都也打趣道，他有兩個有點任性的女兒：羅馬共和國和茱莉亞。

西元前十二年暴病身亡的阿格里帕生前從來不曾表示自己知情妻子在外頭的越軌行為。他的三個兒子都被指定為奧古斯都的繼承人，但是全都很早逝。有人懷疑精明能幹的幕後操控者莉薇亞跟他們的早亡脫不了關係。

羅馬這位野心勃勃的第一夫人開始策畫讓茱莉亞嫁給她兒子提貝里烏斯（Tiberius）。後者本來有美滿的婚姻，而且對政治似乎興趣缺缺。雖然他和茱莉亞都很不想被湊成一對，但最後還是屈服在莉薇亞百折不撓的意志之下。心碎的提貝里烏斯休了他至愛的妻子（而且當時她懷有身孕），他在廣場上眼眶含淚、亦步亦趨地送別妻子，還被要求兩人以後不能再碰面。茱莉亞和他生了一個孩子，但只活了十天便早夭了。這對夫妻從此漸行漸遠。西元前六年，提貝里烏斯決定「退休」到羅德島（Rhodes），部分原因也是這令他煩心的第二樁婚姻。

通姦罪

西元前二年，茱莉亞開始和尤魯斯．安東尼（Iullus Antonius）糾纏不清，後者是馬克．安東尼（她父親的主要勁敵）的兒子，但也可能是她此生的真愛。尤魯斯打算殺了奧古斯都，與她共同治理羅馬。可是計謀遭到揭穿，尤魯斯只好自裁。長期以來，對市井閒言閒語討論茱莉亞濫交成性一事都充耳不聞的奧古斯都，這次終究是看到了官方審判他女兒罪行的細節，也對這樣的背叛大感震驚，同時更是憤怒。

茱莉亞為自己的熱情付出了極高的代價。奧古斯都以通姦罪公開起訴親生女兒，讓提貝里烏斯休了她。拒絕跟茱莉亞碰面或說話的奧古斯都基本上相當於活埋了她。他把她放逐到第勒尼安海一座多岩的小島上，除了她母親之外，沒有任何人陪伴她，也沒有美酒或任何可供慰藉之物。

百姓為她求情了好幾年之後，奧古斯都終於准許她搬到義大利南部卡拉布里亞雷焦（Reggio Calabria）一個杳無人煙的偏僻地方。儘管她一再哀求，他還是拒絕從輕發落。「我寧願自己從沒結過婚，或者死無子嗣。」他悲嘆道。

提貝里烏斯在奧古斯都死後取得王位，他下令縮減前妻的配糧，讓她不知不覺「日漸衰弱」。茱莉亞在五十二歲時因飢餓而死—對那個時代的女性來說，算是高壽，而且似乎也算名垂千古了。誠如現代史學家所言，茱莉亞完成了多數羅馬女人不敢做的事：她勇於追求心中的熱情，為自己在羅馬史上占了一個專屬的位置，雖然下場頗為悲哀。

※本文摘取自《義大利為什麼能誘惑世界三千年：從神話到時尚、由極度痛苦到極致創造，探討義式熱情的起源、表現與對西方文明的影響》，臉譜出版。

作者簡介

黛安．黑爾斯（Dianne Hales）

得獎記者兼作家，著有十餘本大眾圖書；她因前作《美麗的語言》（La Bella Lingua: My Love Affair with Italian, the World''s Most Enchanting Language），被義大利總統封為榮譽騎士。過去曾任如《美國大觀》（Parade）、《美國健康》（American Health）等雜誌的特約編輯，也為許多全國性刊物撰稿，如《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讀者文摘》（Reader''s Digest）、《華盛頓郵報》（The Washington Post）等。同時也是發行了三十版的大學生健康議題教科書《迎向健康》（An Invitation to Health）的作者。

譯者簡介

高子梅

東吳大學英文系畢業，曾任華威葛瑞廣告公司AE及智威湯遜廣告公司業務經理和總監，現為專職譯者。譯作有《模範領導》、《你的第一份經營企畫書》、《說故事的領導》、《預見5種未來科技》、《賈伯斯在想什麼》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