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如何打造理想城市? 1920年代開始,建築大師們就不斷激辯與嘗試

帕布羅.森德拉理查.桑內特 2022年04月03日 07:00:00
1920年代建築師柯比意曾計劃將一大片具有歷史意義的巴黎中心地帶,改造成外觀統一的建築。(Pixabay)

1920年代建築師柯比意曾計劃將一大片具有歷史意義的巴黎中心地帶,改造成外觀統一的建築。(Pixabay)

引人嚮往的城市應該整潔又安全,具備高效率的公共服務,有熱絡的經濟作為支柱,可以提供文化上的刺激,並且盡力弭平社會中種族、階級和文化族群之間的分歧。然而我們生活的城市並非如此。

 

理想城市

 

城市之所以無法滿足上述的種種條件,原因包括政府政策、難以修正的社會弊病,以及超出地方控制權的經濟力量。就這些角度來看,每一座城市都不是自身的主人。儘管如此,對於理解城市樣貌為何,我們還是有很大誤差,而且問題嚴重。想像出理想城市比以往更加困難,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都市規畫必須嚴守法規與官僚制度,例如相比於一八七〇年巴黎的法規書,一九六〇年已厚上不少。這情況其實弔詭。 

 

當代規畫師有齊全的科技工具,從照明、造橋、隧道工程,一直到建材等,全都超出百年前都市學者的想像。我們如今所能運用的資源比過去還要多,卻無法以更具創造力的方式運用。 

 

這種弔詭情況可以回溯至一個嚴重錯誤城市被過度限定的視覺型態與社交功能。技術原本該讓各種實驗成真,最後卻淪為權力體系用於確保秩序和控制權的工具;我們受制於僵化印象和一絲不苟的描述方法,對都市的想像變得毫無生命力。一個世紀之後的現代,我們擁有更先進的技術能力,正是解放城市的時機;我們必須把城市的開放(開放城市)想像成容許實驗、接納非正規事物的空間。 

 

瓦贊計畫

 

眾人漸漸對城市缺乏想像的端倪,其實從一九二〇年代建築師柯比意(Le Corbusier)在巴黎實施的瓦贊計畫(Plan Voisin)就可以看出。柯比意的構想是將一大片具有歷史意義的巴黎中心地帶,改造成外觀統一的形建築;街道平面上的公共生活將澈底消失;每一座建築的用途都會經由單一主計畫協調指派。

 

現代建築之父柯比意。(取自Nationaal Archief, Public Domain)

 

瓦贊計畫澈底杜絕街道上不受管理的曖昧生活型態,取而代之的是,孤立狀態的居民在高樓層生活和工作,等同凍結了整座城市。這種垂直式反烏托邦實驗後來經由多種形式變成現實,從芝加哥到莫斯科等城市的公共住宅皆受到瓦贊計畫方法影響,讓這些住家反而變得比較像容納窮人的倉庫。柯比意企圖摧毀充滿生命力的街道生活,而隨中產階級興起的市郊 成長正好實現了他的想法─取代綜合商業大街的單一功能購物中心、門禁森嚴的社區、 畫成獨立區塊的學校和醫院。

 

過度限定造成的後果就是變成脆弱易毀的脆性城市。就現今建築而言,用途一旦轉變,建築會直接被摧毀而非改造;目前英國新建公共住宅的平均壽命是四十年,紐約新建摩天大樓的平均壽命是三十五年。脆性城市看似具有某種開放性,總有新建設能取代舊建設,但這種轉變其實有害。

 

在美國,一般人會逃離衰敗的郊區,而不是重複投資同一個地區;英國及歐洲大陸的狀況也和美國一樣,「更新」內城的貧民區,通常指的是把原本生活在當地的居民趕出去。都市環境中,「成長」是更為複雜的現象,不該只求取代原本存在的一切;成長需要過去與現在的對話,而重點在於進化不是抹除。 

 

城市分區

 

這項原則不僅能套用在社會層面,也可以套用於建築層面。社區內的連結不可能只靠規畫師的大筆一揮而就,連結需要時間培養。當今打造城市的方式─區分功能、同質化人口,透過分區與規範意義先發制人─無法提供時間和空間讓社區進化,這兩項卻是城市成長的必備條件。

 

脆性城市其實是社會大規模以封閉系統運作所引發的症狀,「均衡、整合」是這類社會型態的重要特徵。

 

以均衡為導向的封閉系統,源於前凱因斯時代的市場運作理論,主張有一種底線會讓收入和支出維持平衡。運用至國家規畫的層次,資訊回─饋循環和內部市場的目的,是確保計畫不會「過度投入」,也不會「讓資源被吸入黑洞」 近期美國在改革醫療服務使用的就是 這類語言。都市規畫師討論運輸基礎設施資源該如何分配時,應該也對這些說法不陌生。把一項任務做好最大的限制,就是擔心會忽略其他任務,封閉系統中必須同時兼顧每個層面的一部分 。

 

其次,封閉系統的目的就是要完成整合。理想情況裡,系統每個部分都能在整體設計中適得其所;這種理想所造成的後果就是「排除」,吐出與其他部分衝突或方向迥異的特出經驗。「無法被整合」就是沒有價值。都市環境規畫透過強調脈絡以實踐壓迫式整合,「脈絡」是個文雅但強大的詞彙,可以用來散布懷疑,壓迫任何不一致的事物,確保沒有任何突兀、違規或挑戰。

 

強調整合等於抗拒實驗;如電腦界的代表發明家約翰.希利.布朗(John Seely Brown)曾說,每一種科技進展在誕生之時都會帶來威脅,對更大規模的制度造成顛覆和異常。城市也是相同道理。

 

均衡與整合的孿生失誤會危及教育、社福或企業健全的計畫,如同導致脆性城市;此外,不論是國家資本主義還是國家社會主義,都難逃這對失誤姊妹花的魔掌。封閉系統洩露出二十世紀官僚對失序的恐懼。

 

封閉社會的對立面不是自由市場,脆性城市的替代方案也並非交由開發商掌管空間。狡猾的新自由主義嘴上說著自由派的語言,暗地裡卻操控封閉的官僚制度,以攫取菁英階級的私人利益。真正能與封閉系統抗衡的,是一種完全不同類型的社會系統。 

 

開放城市

 

開放城市的代表是義大利那不勒斯,封閉城市的代表則是德國法蘭克福。 

 

開放城市並非我發明的概念,這要歸功於偉大的都市研究者珍.雅各(Jane Jacobs), 她在反駁柯比意的都市願景時提出了這個概念。雅各試圖釐清的是,若地方變得密集、多元,會產出什麼結果?例如擁擠街道和廣場所混合的公共與私人功能,這類環境會催生出意 外的相遇、機會探索、創新。威廉.燕卜蓀(William Empson)的名句正好呼應了她的觀點: 「藝術源於過度擁擠。」

 

雅各的目標是,讓城市擺脫均衡或整合的限制後,制定特殊的都市發展策略:鼓勵運用相互矛盾的公共空間,包括對現有建築進行古怪簡陋的改建或擴建,或是把愛滋安寧照護廣場設置於─購物大街正中央。就她的觀點而言,大規模資本主義和勢力強大的開發商通常偏好同質性確定、可預測且均衡的型態;因此激進的規畫師扮演著擁護歧異的角色。雅各在令她聲名大噪的發言中表示:「如果密集和多元可以帶來生命力,這兩者孕育出來的生命就是失序。」

 

假若雅各正如她經常自稱的,是「都市無政府主義者」,那麼她應該屬於比較特殊且保守的類型,理念上接近保守主義政治家埃德蒙.伯克(Edmund Burke)而不是無政府主義者艾瑪.高德曼(Emma Goldman)。雅各認為開放城市是一種緩慢進展的都市型態;隨著 生活讓改變一步步發生,大眾吸收、適應改變的成效會最好。這就是為何那不勒斯或紐約的 下東城雖然資源稀少,卻仍然能夠自給自足,居民也因此對地方產生深刻的情感。居民生活 的方式是融入這些地方,就像築巢,是時間讓他們對地方產生了依附感。

 

現在除了歐洲地區以外,我們所熟知的城市全都發展極快;亞洲、拉丁美洲和非洲的都市化是這數十年才發生的事,而不是數個世紀。促成快速發展的各方勢力─開發商、投資人、國家行為體─他們希望打造出封閉型態的城市;換句話說,就是可量化、限定、均衡且全面整合。這些投資人清楚知道自己可以從中獲得什麼。

 

如果我們希望都市發展能以開放的方式進行,不可能只用「慢下來」或「等等」這些話 來與各方勢力抗衡。雅各對城市發展的時間感偏向伯克派的觀點,再加上她支持小型企業, 在當今的政經局勢下沒有太大吸引力。事實上,在反對封閉型態城市的情況下,有抗衡作用的設計反而更顯重要。

 

就我的觀點而言,我思考過哪一種實體型態有助於反制封閉城市,並促進開放城市的發展。森德拉在本書中提出的計畫,會談及可能具有上述效果的實體基礎設施。 

 

※本書摘取自《城市不服從:以失序設計打開生活想像》,行人出版。

 

作者簡介

理查.桑內特(Richard Sennett)


社會學家。黑格爾人文與社會科學終身成就獎得主、主持聯合國城市發展與設計委員會。啟發者之一是漢娜‧鄂蘭。《城市不服從》書內的論述基礎,立基於其第一本著作《失序之用( The Uses of Disorder)》。

帕布羅.森德拉(Pablo Sendra)

倫敦大學學院巴特萊特規劃學院,規劃與城市設計學系講師。他將學術生涯的知識實踐於城市設計。他是城市設計實踐 Lugadero 與 Civicwise 的聯合創始人。

譯者簡介

廖亭雲


畢業於國立台灣大學翻譯碩士學位學程,現為專職自由譯者。
翻譯作品包括:《內容電力公司》、《黑暗網路》、《被科技綁架的智慧城市》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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