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別《武俠與歷史》出版日期的表達方式，並非無的放矢，因為刊物編輯或許是想透過改變日期表達方式來做「記號」。第四十六期的寫法正是最佳明證。第四十五期用「純中」，而自第四十六期開始用「混合」。那麼，第四十六期又有什麼特別之處，以致刊物要更改日期表達方式，以作區分呢？

原來《武俠與歷史》從創刊號到第四十五期，都是十日刊，即每個月的一日、十一日、廿一日出刊。自第四十六期開始，則改為週刊，每週出一本。出版週期改了，刊物便用另一種方式來表達日期。

如果這個推測符合真相，那麼第三十期到第四十四期都用「純數」來表達，又有什麼玄機呢？第四十五期頁有一則啟事，其中幾句或許可以提供線索：

本刊過去時有脫期事情，引起讀者諸君不滿，本刊深為歉仄。最近雖已無脫期現象，但自出版以來累計脫落之期數已達十一期。茲於本期起急起直追，自每月三期改為每星期一期，逐步補足以前所脫落之期數。

這段文字有兩個重點：（1）在第四十五期以前，刊物經常脫期，已經累積了多達十一期（即少出了十一期）；（2）從第四十五期開始，「最近」已不會再脫期。

《武俠與歷史》創刊日期是1960年1月11日，第四十五期在1961年7月21日出版，兩書相距十八個月又十天，以每十天出版一期計算，理應可以出版五十六期，但現在只有四十五期，也就是少了十一期。這完全符合啟事所說的「自出版以來累計脫落之期數已達十一期」。

然而，最讓人不解的是：如果版權頁上所有的日期都正確無誤，那真正脫期的，其實只有第四十五期。因為第四十四期在1961年3月21日出版，第四十四期與第四十五期之間，剛好相差了十一期（四、五、六月各三期，七月兩期）。可是，如果真的只有第四十五期才脫期，那就不符合啟事所說的「過去時有脫期事情」與「最近雖已無脫期現象」。

「時有脫期」即「脫期不止一次」；「最近已無脫期」，就是指第四十五期之前幾期，都不曾脫期。如果第四十五期沒有脫期，反而是之前有脫期（而且不止一次），則版權頁上的出刊日期，至少有一部分不能作準，根本不能反映實際的出版日期。由此可見，啟事陳述的內容與版權頁上的日期互相矛盾，不能同真，必有一假。

然而，到底該相信啟事，還是版權頁呢？答案或許可以在第二十七期看到端倪。該期版權頁上的日期是「一九六○年十月一日」，不過《明報》1960年11月1日有一則廣告：

武俠與歷史小說雜誌／第二十七期經已出版／每冊八角到處有售。

十月一日出版的雜誌，十一月一日才打廣告？須知道，《武俠與歷史》是十日刊，十一月一日出版的應該是第三十期。《明報》沒有理由為一本已經在報攤消失的雜誌打廣告，由此可見，《武俠與歷史》第二十七期版權頁上的日期一定不真確。如果《明報》廣告顯示出「真相」，也就是說，《武俠與歷史》第二十七期晚了整整一個月才出版，雜誌已經脫期三次了。

第四十五期的啟事指出，雜誌共脫期十一次（少出了十一期），其中三次如果在前二十七期發生，那剩下的八次就是在1960年11月11日到1961年7月11日之間發生。八個月共應出版二十五期，但實際只出版了十七期（第二十八期到第四十四期），原本每十天出版一期，實際卻是平均每十五天才出版一期。由此可見，這幾期版權頁上顯示的，也並非真實的出版日期。

這也是為什麼從第三十期開始，編輯改換了日期的表達方式，從「純中」改為「純數」。比較可信的推測是：到了第三十期時，雜誌編輯意識到，脫期情況短期內無法解決，而且會愈來愈嚴重，於是就改用另外一種表達方式，日期顯示的是雜誌原該出版的日期，而不是真實出版的日期。

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因為雜誌編輯一直都有個「心願」，就是「逐步補足以前所脫落之期數」。日後稿量如果充足，一步一步把脫落的十一期追回來，到那個時候，版權頁上才用回「純中」的表達方式。

到了1961年7月21日，雜誌經過長期努力，稿量穩定，徹底解決了脫期的問題，就把日期的表達方式改換回來。一期之後，索性把十日刊改為週刊，因此又用了新的表達方式（「混合」）來顯示日期。

當然，這一切只是根據有限的資料推測得來，無法驗證，但《武俠與歷史》版權頁上的日期並非真實的出刊日期，已經毋庸置疑。剩下的問題是：第三十七期到第四十期，到底是何時出版的？

*本文摘自《流金歲月：金庸小說的原始光譜》，遠流出版公司 出版。

【作者簡介】
 

邱健恩

畢業於台灣大學中國文學系，後獲香港浸會大學哲學碩士，蘇州大學文學博士。任教於香港專上院校，歷任講師、高級講師、助理教授，以文獻學、語言學、流行文學為研究方向，近年專事研究金庸小說的文本和文創現象。

曾於 2009 年舉辦「金庸小說版本展」，展出逾300件舊版金庸小說文獻，是華人地區首創。2010 年，發表〈自力在輪迴——尋找金庸小說經典化的原始光譜〉，根據多年收藏的舊版小說，釐清金庸小說從連載到單行本的文獻系統與相關問題。2013-2023 年間，曾多次獲香港文化博物館委任為特約研究員，並為籌建「金庸館」借出逾 1800 件藏品。

著有：《漫筆金心──金庸小說漫畫大系》、《何以金庸：金學入門六大派》。

鄺啟東

畢業於香港柏立基教育學院，現為退休教師。

自詡是一名金迷，緣起於四十年前閱讀第一部金庸小說《連城訣》，自此遍讀其他，反覆重溫。二十年前，開始收藏不同版本的金庸作品，延展到舊版的書本版、報章及雜誌，以冊數（份數）計，至今已收藏逾二千三百冊（份）。由於收藏數量日多，對金庸舊版的版本系統逐漸梳理出脈絡，樂於和廣大金迷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