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批到達日本的貓被奉為無價之寶，成了貴族的同伴，他們不僅放任我們和他們對話，甚至十分睿智地詢問我們對重要事項的意見。貓在宮廷裡倍受喜愛，如果希望得到天皇的青睞，慣例就是送他傑出好貓作為禮物。尤其是西元九八六年到一○一一年在位的一條天皇，他對我們抱持最崇高的敬意，他熱愛我們，因此有狗在宮殿裡追逐一隻貓時，他會把這隻惡犬的主人關進監牢。了不起！開明的君主確實應該施行這樣的正義之舉。讓我們面對現實吧，十有八九，人類才是犬輩違法亂紀的根源。

一條天皇最鍾愛的貓潔白如雪，是從中國帶來的，名為「誥命夫人」，牠在九九九年五月初十生下一窩小貓，天皇認為這是吉兆，下令以照顧王子般的關愛和呵護來撫養牠的小貓。但這只能算是他一個大動作的前奏，因為他後來下旨，將所有的貓都升格為貴族！從此以後我們就在上流社會的家庭裡倍受疼愛，被視為精英階級的子女。當時的人對我們無比恩寵，稱我們為tama，意思是「寶石」。

然而將我們升為貴族，卻出現了意想不到的後果。根據日本習俗，不再允許身為貴族的我們執行任何體力活。啊，用爪子工作可恥嗎？唔，你們大可自行討論這個問題，因為你們人類遠比我們貓更喜歡爭論社會階級的優點。關於這個話題，我只能這麼說：四爪緊緊地貼著泥土活著的動物，就該毫不推卻地使用它們，在大自然中不這樣做，就違背了為求生存而勞動的原始需要。因而從貓的角度來看，工作不僅是適當的，而且對個性的形成也是必要的。

雖然這方面的辯論對你們似乎不重要，但眼前這個例子卻產生影響深遠的結果。雖然一條天皇的聖旨用意無疑是豁達大度的，但很遺憾的是，這意味著抓老鼠這種低賤的任務不符合我們的身分。多麼奇怪，我們捕捉囓齒動物的能力不僅最先建立了我們與人類的關係，我們也非常享受這個工作的樂趣—如今我們太高尚，這工作配不上我們？可真是奇特的轉折，日本成了全世界唯一一個不鼓勵貓捉老鼠的國家。

結果這對日本的布料製造商造成嚴重的麻煩。我們本來一直在與破壞他們蠶繭的鼠輩戰鬥，但現在他們在倉庫和工坊裡放置貓的雕像取代活貓，用意是像稻草人—或者說得準確一點，像稻草貓一樣。我只能取笑人類的天真，他們竟然認為老鼠—儘管狡猾，卻可能會被這麼荒謬的詭計欺騙，不過我確定對日本的貓來說，情況遠沒有那麼有趣。是的，牠們被隔離在舒適的套房裡，但代價是牠們的宿敵越發膽大包天，這些鼠輩隨心所欲地飽食蠶繭，使整個產業蒙受巨大浩劫。

日本皇室固執地執行著這種愛貓行為，無論多麼不合適，依舊值得稱讚：儘管日本的貓迫不及待想回到行動行列，皇室仍然撐了三個世紀，才終於默許。當然，最後別無選擇，只能讓我們回去工作，也因此我們尊貴的地位不得不撤消。就這個例子而言，我們或許會說老鼠獲得罕見的勝利，因為牠們確實迫使我們走下崇高的臺座，然而牠們宣稱的勝利都會付出相當代價。在這裡，我們不就見證了老鼠的愚蠢嗎？只要牠們放過蠶繭，就可以像我們一樣過得舒舒服服，然而牠們自鳴得意的態度，引來我們的爪子重返絲綢廠。

如果你想知道被貶為原先的普通勞工會不會讓我們心生怨恨，那麼我可以向你保證，沒有。請記住，身為對人類不安全感免疫的物種，我們貓對自己的高尚充滿信心，不需要官方頭銜。我會坦率地承認，我們享受人們的寵愛，但我們同樣喜歡平凡的消遣，比如在地上打滾和爬樹，而僅僅因為人類認為這些簡單的快樂不成體統，就要剝奪它們，實在很惱人。捕鼠為我們帶來快樂和成就感，是坐在絲綢墊子上的美好難以相比的—好似沒有我們保護蠶繭，還會有絲綢墊子可坐似的，而且到頭來，也許終於解決了勞動崇高與否的爭論。

無論如何，我們效忠國家的努力發揮了作用，那就是肯定我們作為人民朋友的地位，儘管喪失了頭銜，卻因社會大眾對我們的深情而得到彌補。在流傳下來的日本民間故事中，有舉世最感人的貓咪故事，顯示了我們是睿智、忠實甚至英勇的夥伴。比如下面這則故事講述一隻貓擁有過人的智慧，甚至能為強大的領主解惑。

有位德高望重的武士飽受一隻可怕老鼠的騷擾，牠在他家任意來去，為所欲為。牠的體型碩大，甚至趕走了武士的貓—在我們貶斥這隻貓之前，要知道牠一直十分出色，唯有在這個極其特殊的情況下例外。許多本地貓都來協助，也拿這隻老鼠無可奈何，即使是最勇敢的貓也一樣。絕望之餘，武士乾脆自己去獵殺這個畜牲。竟然讓武士親自拿刀去除害，實在是侮辱啊，更不光彩的是，連這樣也無濟於事，因為老鼠實在動作太快、太聰明，而且太大膽，難以消滅。

最後，武士聽說有隻貓是此地最了不起的獵手，於是找人把貓送來，然而當貓抵達時⋯⋯好吧，這麼說吧，牠的外表和姿態證明了傳言不實，牠的名聲一定是源自過去的歲月—或者更確切地說，是很多很多年前的情況，因為牠現在又老又憔悴，只不過是隻孱弱的貓，看不出任何昔日的光彩。更糟糕的是，牠似乎對狩獵沒有任何興趣，寧可一動也不動地坐著，任憑那隻巨鼠四處亂竄，讓牠自己看起來像個傻瓜。

這樣過了一段時間後，武士對這隻名譽掃地的貓哭笑不得。終於，貓懶洋洋地起身了。牠徐徐走到老鼠身邊，老鼠用嘲弄的眼光看著牠。接著事情就這麼發生了：迅雷不及掩耳，其疾如風，敏捷似鹿，貓一躍而起，了結了巨鼠。一切宛如電光石火，貓再度顯得昏昏欲睡，牠重新坐了下來，彷彿才剛完成最平凡的任務。

武士驚奇地看著這一切。他自己的刀遠不如老鼠靈活，然而這隻貓雖然老態龍鍾，卻兩下子就將老鼠送上西天。武士滿懷敬意地懇求老貓傳授牠的祕訣，因為這隻貓顯然見多識廣，起初牠不肯透露隻字片語，最後貓勉強同意了。牠向武士透露戰鬥的真諦：不在於力量強弱，而在於自制。不要急於參加戰鬥，要花點時間研究敵人，了解他的動向和意圖—不要淪為自負的犧牲品。貓解釋說：「不要擔心敵人對你的看法，甚至讓他覺得你很懦弱，引他陷入虛妄的安全感。等他放下防衛心，就迅速出擊將其征服。」牠能夠教戰士如何戰鬥，確實是一隻足智多謀的老貓。

現在讓我們從傳說轉向一個真貓的故事，因為日本最偉大的貓，牠的故事可不是寓言。這故事有各種版本，而且沒有一個版本能被確認為最可靠的，當然罪魁禍首在於人類的記憶力，因為所有的說法都有某些相似之處，所以我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傳說的背後自有其真相。這故事發生的背景在東京的豪德寺，可以確定的是這座古老的寺廟建於十五世紀，到十七世紀時變得貧窮破敗，廟裡只剩下一個和尚，寺廟眼看就要倒閉了，此時故事最重要的角色伸出了援手：一隻非常特別的貓，牠將使寺廟重振榮光。

牠是流浪貓，全身純白，廟裡的和尚收留了牠。和尚心地善良，盡力照顧他的同伴，只是光善良填不滿飯碗，這兩夥伴陷入了困境。和尚一直都有堅定的信仰，但被貧窮所迫，連信念都開始動搖起來。他看著殘破的寺廟，傾訴他的絕望。他悲嘆道：「咪咪，我已經無能為力了，我知道要是你有能力，一定會幫忙的，但畢竟你只是貓而已。我不知道還剩下什麼希望。」他意志消沉，萬念俱灰，準備拉動命運之繩，迎接悲慘的結局。

啊，傻和尚！難道他忘了在貓的面前揮動繩子會有什麼結果？現在他的同伴把命運之繩抓在牠的爪子裡，和尚很快就會知道沒有「只是貓而已」這種事。不久，突然狂風大雨，一位名叫井伊直孝的武士帶著隨從在豪德寺附近的道路上前行，正好碰上這場傾盆大雨。他四處尋覓避雨之處，突然看到遠處有隻白貓。牠在做什麼？好像是在用牠的爪子做手勢⋯⋯難道牠在招呼他們？

這群人雖然非常意外，但卻相信貓的智慧，牠轉身前行時，他們跟在後面，狂風中牠領他們穿過了一條小徑來到寺廟。武士見到了和尚，豪德寺這位人類住持的智慧和謙遜的奉獻精神教武士藩主十分感動。他看到寺廟破落的情況，發誓要資助此地，並宣布此後為他的家廟。

從此豪德寺不僅繁榮興旺，而且成為日本最富有、最美麗的寺廟之一。為了感謝那隻迎接寺廟恩主的貓，所有的貓在那裡都會受到尊重。你們人類還稱之為貓廟，現在那裡擺滿了貓的雕像，為生病或失踪的貓祈福。那裡還有一個大墓地—這是自埃及時代以來唯一的一個—信眾會向佛陀祈求離世貓咪的靈魂能獲得涅槃。

自然地，那裡可以看到數百隻貓在附近徜徉。但你能想像故事中的那隻貓還在那裡嗎？⋯⋯在某種程度上。因為牠幾乎無處不在，成了舉世最著名的貓肖像。啊，對不起，我真是太沒腦筋了。我是不是一開始就忘記告訴你這隻貓的名字？好吧，或許你已經猜到了，因為牠是我們所有貓之中最好認的。牠就是招財貓，那隻人人熟悉，舉起一隻爪子做出招呼手勢的幸運貓。這個姿態是為了紀念牠接引武士前去寺廟的那一刻。因此堅稱我們貓是自我中心的那些人或許該想想，貓的報恩之舉怎麼變成了你們人類世界最流行的好運象徵呢？

*本文摘自《喵皇正史：從史前到太空時代，魅力征服全世界的貓族大歷史》，麥田出版。

【作者簡介】

 

虎斑貓芭芭Baba the Cat

芭芭是熱愛冒險和歷史的短毛虎斑家貓。儘管牠體重不到九磅（四公斤），卻雄心勃勃，凡是牠想要得到的，沒有任何貓或人能阻擋。牠生在洛杉磯的陋巷，在逆境中接受錘鍊，年紀輕輕就在這座都市的動物收容所實習，最後被本書的人類共同作者發現。牠在五年前開始模特兒生涯，此後即為全世界的網站和出版品增光添彩，甚至有幾張照片在畫廊展出，還被印成海報。本書是牠的第一本著作，牠表示寫作很辛苦乏味，因此這也可能是牠的封筆之作。牠依舊住在南加州，有一隻姊妹貓，除了偷對方的食物之外，牠完全無視對方的存在。

保羅．庫德納瑞斯Paul Koudounaris

擁有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藝術史博士學位。著有《死亡帝國》（The Empire of Death）、《聖體》（Heavenly Bodies）和《勿忘你終有一死》（Memento Mori），全都是探討死亡的視覺文化。他的攝影作品曾在國際畫廊和各國節慶中展覽。幾年前，他開始研究貓的歷史，發現這個課題不僅是對貓功勞成就的肯定，也很遺憾地發現了廣受忽視的研究領域。此後，他四處講授貓在歷史上的成就，也出現在電視和廣播節目中，進一步頌揚貓的美德，因而大受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