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格利玆
•2001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
•著有《再論全球化及其不滿:川普時代的反全球主義》(Globalization and its Discontents Revisited: Anti-Globalization in the Era of Trump)
這一期最高法院所做出的4項大裁決各有各令人不安之處。美國的不平等程度已是發達國家中最高的,最高法院現在又賦權給壟斷勢力和公司,同時削減工會集體討價還價以利於工人和中產階級的權力。
但除此之外,最高法院形成這4個裁決的過程也引發了新的政治戰爭。自美國建國以來,歷屆政府都竭盡全力制定不讓美國走向極端主義的規範。大部分美國領導人汲取美國開國元勳的智慧,十分清楚執政黨濫用權力的危險,由此形成了一系列防止多數人支配一切的程式和機構。比如,在美國參議院,阻撓議事規則(filibuster rule)規定通過重要立法需要60票贊成,這正是為了保證多數黨無法淩駕少數派。
但是,共和黨開始忽視這些規範。美國憲法要求參議院向總統的任命決定提供「建議和同意」,其規範一向是,只有真正不合資質的候選人才應該被拒絕。但在歐巴馬(Barack Obama)擔任總統期間,參議院共和黨用阻撓加放棄(filibuster with abandon)的方式,阻止在墮胎等問題上與他們意見相左的候選人。隨著行政部門職位空缺日益增加,當時占據多數優勢的參議院民主黨別無選擇,只能將總統提名的阻撓議事規則喊停。
即便在當時,這樣做的危險也已經顯而易見。一個極端主義的總統,在順從的參議院支持下,能夠將任何人安插在任何職位上。
如今,我們都在目睹制衡機制被破壞後會發生什麼事。2014年重掌參議院後,共和黨甚至拒絕考慮歐巴馬任命資歷完全夠格的中間派最高法院法官候選人賈蘭德(Merrick B. Garland)。去年,川普的當選讓他們蓄意阻撓有了效果,共和黨便不再對最高法院法官任命動用阻撓議事規則,批准了川普的人選\戈薩奇(Neil M. Gorsuch)繼任史卡利亞(Antonin Scalia,當時已經逝世14個月)。
如今,甘迺迪法官的退休讓最高法院法官的位子又出現了空缺,川普至少可以決定未來20年的最高法院組成。如此,我們很可能陷入這樣的局面:大部分美國人對最高法院完全失去信心——更不用說政府的其他兩個權力機關了。
美國憲法規定,最高法院法官「應該以良好的品行擔任他們的職責,」這代表著終身任職。但在1789年,人的壽命遠遠不像今天那樣長久。因此,多年來,共和黨對此的應對之道是任命年輕人——有時他們的資質令人生疑——以求控制聯邦法院系統。民主黨從未試圖這樣做,這一事實表明他們至少認真履行了尋找最有資質的候選人這一責任。
從這一季最高法院下達的裁決看,顯然美國需要一個憲法修正案來限制大法官的任期。這並不容易,但這是重塑最高法院作為公正仲裁者合法性的當務之急。
唯一的替代方案是擴大最高法院規模,這不需要憲法修正案就能辦到。前總統小羅斯福(Franklin D. Roosevelt)就做過嘗試,但因為略有分歧的最高法院威脅要阻撓他的新政改革而失敗。但打破9位大法官的「規範」有其自身的風險,因為一旦這一門檻被跨越,極端主義共和黨還有其他辦法安排最高法院。
最高法院剛剛結束的裁決季還有另一個重要教訓,那就是常常被視為美國社會及其政治經濟基石的法治,也許並不像許多人想像的那樣堅實。畢竟,「法律」可能也一直被權勢用來鎮壓弱勢。此外,我們今天可以看到,法治還被少數派用來緊緊扼住多數人的咽喉。
即使《福斯新聞》(Fox News)和其他右翼宣傳說服了極少部分的美國主流支持最高法院保守派所提出的論點,其最近的裁決也大有問題,但所有這些裁決都會產生深遠的影響。杜克大學法學教授普爾迪(Jedediah Purdy)正確地指出,他們成了「長期歷史趨勢的一部分:新政法律遺產的分崩離析和新鍍金時代法律的創立」。換句話說,最高法院正在穩定改變遊戲規則,進而讓美國社會的性質朝越來越差的方向變化。
川普正在把美國引向種族主義、厭女、本土論、偏見和保護主義的道路,同時,他所採取的經濟政策犧牲絕大多數人,並造福了極少數。他和他的共和黨爪牙正在破壞美國的制衡制度和其敢講真話的機構——大學、研究機構、媒體和情報機構。
司法權理應在其他人無法制衡時提供制衡作用。在最高法院與川普沆瀣一氣的情況下,美國的民主真的岌岌可危了。
(原標題為《American Democracy on the Brink》,文章未經授權,請勿任意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