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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蘭科

 

● 哈佛大學教授
● 美國經濟委員會前顧問

新型冠狀病毒肺炎（COVID-19）的大流行、美國2007-09年房市的崩盤、以及2001年的911恐攻，常被稱為「黑天鵝事件（black swans）」，意指事情的發生完全出乎大家意料之外。

但其實，這些事件有部分是「可預期的未知」（known unknowns），而非美國前國防部長倫斯斐（Donald Rumsfeld）所宣稱的「全然的不知」（unknown unknowns）。

畢竟上述各情況中，專業分析師都意識到，事情不僅可能發生，且遲早會發生。儘管事件的確切性質及發生時機無法有高可信度的評估，後果的嚴重性卻是可以預期的。執政者若能正視這些風險並採取防範措施，也許就能避免或紓緩這些災難。

就新冠病毒而言，數十年來，甚至是就在2019年，流行病學家及其他衛生專家就不停警告我們，必須提防一場病毒的大流行。

但美國總統川普（Donald Trump）仍聲稱這是場「任何人都無法預見」的危機，且「大家從來就不認為這會成為問題。」同樣的，在2001年911恐攻後，布希總統（George W. Bush）就曾錯誤斷言：「我認為前朝政府－－至少在我的政府中－－沒有人能預見飛機會這麼明目張膽地衝進建築物裡。」

這麼說來，使我們很容易將這些災難僅僅歸咎於政府的無能。

但是，由於民眾及金融市場面對災難，經常也是應對不及，若只是歸咎於領導階層的誤判，此舉實在無法令人信服。在2008年金融危機，以及2020年2月下旬的最近一次崩盤前，股市都已達到歷史新高。在兩件事情發生前，許多可預見的尾端風險（tail risks）本來應能防止股市非理性的繁榮（irrational exuberance）。

前述兩次事件中，投資者們不只是單單遵循著過於樂觀的基線預測（baseline forecast），他們根本不認為有任何風險。VIX（Chicago Board Options Exchange Volatility Index）是衡量感知金融市場波動性的指標（有時稱為「恐慌指數」），在2007年至2009年、2020年前均接近歷史極低值。

下列幾項因素有助於解釋極端事件使人們措手不及的原因。

首先，分析數據時，若無法納入足夠的樣本，即使是技術專家也可能錯看全局，有時他們只採計當前的數據，認為在這個瞬息萬變的世界中，100年前的事件已與現實脫節。而美國人民更是盲上加盲，總是過度聚焦於本國；對世界其他地區漠不關心，是美國例外主義（American Exceptionalsim）的缺失之一。

舉例來說，2006年，當金融專家在為美國不動產抵押貸款證券（mortgage-backed securities，MBS）定價時，主要的根據就是當時美國的近期房價史－－他們認為不動產的名義價格（nominal prices）從不下跌是條鐵律。

然而，這條「鐵律」只反映出專家們從未親身經歷名義房價下跌的事實，實際上，1930年代的美國及1990年代的日本都曾經歷此事，只不過和這些美國分析師的閱歷並無交集。

若當時的分析師參考了更廣泛的數據，他們的預估數字就能呈現出房價終將下跌，而不動產抵押貸款證券也將隨之崩盤的可能性。將數據來源侷限於自己所在的國家及當代的金融分析師，就像十九世紀那些根據個人觀察經驗，就以歸納法得出「所有天鵝皆為白色」的英國哲學家一樣：他們從未造訪18世紀即發現黑天鵝的澳洲，也沒有諮詢過任何鳥類學家。

此外，即使專家預測正確，政治領袖也經常不領情。

此現象的癥結點在於，對於一個災難發生機率低如每年5%的警告，政治體系往往選擇忽略，即使忽視這個可能性必須付出極高的代價。那些警告我們將有一場嚴重大流行的專家，已做出正確的預測，就如比爾·蓋茨（Bill Gates）和許多敏銳的觀察家－－不管在公衛或是電影工業等領域，亦是如此，但美國聯邦政府並沒有做好準備。

更糟的是，川普政府不但於2018年解散了國家安全會議（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中，當初由前總統歐巴馬（Barack Obama）為因應全球流行病而設立的部門，還屢次試圖刪減疾病管制與預防中心（Centers for Disease Control and Prevention，CDC）及其他公衛機關的預算。

面對新冠病毒的大流行，美國不僅缺乏檢疫措施，重症照護的器材與設備亦嚴重短缺，美國上述因應對策遠遠不及其他發達經濟體（advanced economies），尤其是新加坡及南韓，自然是意料中事。

但是，白宮除了自我削減美國因應病毒大流行的能力外，根本沒有其他計劃－－中國爆發新冠病毒將蔓延全球，儘管此事實顯而易見，白宮也沒有意識到它需要應急之策。

相反的，也許是為了支撐股價，行政部門只是推諉塞責，未能增加病毒檢測的數量；確診人數也因此人為因素，保持在較低的水平。

川普聲稱：「從未有人遇過這種事（Nobody has ever seen anything like this before.）」，但是只消回溯至4年前，致命的伊波拉（Ebola）病毒便奪走了1萬1000條人命，發生在西非，遠在天邊！1918年至1919年的流感大流行造成67萬5000名美國人死亡（全球其他地區共5000萬人死亡），但這已是100年前的舊事。

顯然，只有當一場災難在人們記憶中，奪走大量本國公民的生命時，政治領袖才會動搖。

若人們從未親眼目睹黑天鵝，黑天鵝對他們而言，就絕然不存在。

全世界付出慘痛的代價，才得以看清這場大流行的真面目，祈望因病辭世的眾生不會白白犧牲，吾人也能從中汲取正確的教訓。

（翻譯：陳懷玉，責任編輯：簡嘉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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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為《Foreseeable Unforeseeables》文章未經授權，請勿任意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