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在台灣硬生生造出一個國中之國般的「新香港」

無妄齋 2022年03月25日 00:00:00
香港人和台灣人不會因為有中國這個共同仇敵,就能罔顧彼此想法天差地別自動成為伙伴。(攝影:王侑聖)

香港人和台灣人不會因為有中國這個共同仇敵,就能罔顧彼此想法天差地別自動成為伙伴。(攝影:王侑聖)

還記得2019年反送中浪潮其間,朋友寄語:「相較過往台灣崎嶇經歷,現時香港是在追落後」,一直深以為然。鄉愿的港中民主同步論、民主回歸,溫和陳抗蹉跎歲月,激烈民主抗爭姍姍來遲,港人終究付出代價。

 

風水輪流轉,同樣的時代軌跡,台灣民主從無到有,進程冉冉上升,香港卻從英治時期享有高度自由與有限民主,淪為赤色帝國邊陲下的附庸,既有些許相似,卻又千差萬別。這也形成《時代革命》的台灣民眾,觀影後各種見解落差。

 

他們之所以有強烈共鳴,主要不僅止於中共威脅,更多在於太陽花運動影響下兩地產生「革命情感」與投入感。對參與或持續關注的台青而言,二二八、黨外運動史頗為遙遠,太陽花已是最時近及較為激進的抗爭;其後活躍者從政各自理念分歧甚或部份墮落,已是後話,故對土崩瓦解的香港反對派愈發深感同情。

 

即便如此,程度仍跟香港警民衝突存在一段差距,港警比台灣兩院外的執法者殘暴百倍;當然,較諸2014年的烏克蘭,更是遙不可及的鴻溝。這種想像與體驗之間的落差,加上異域政治議題的輕重緩急,各懷心事自可理解。重要的是,《時代革命》主要訴願對象並非台灣,而是港人本身,可惜時勢使然,迫不得已換了對象。

 

原本主張「和理非」的民主派代表與學者,變成理解、肯定,甚至為勇武派提供理論基礎;從2014「雨傘革命」失敗後轉趨沉寂,曾經的積極份子重拾動能,與年輕一代走上抗爭最前線。短暫璀璨的「和勇不分」,電影無法交待前因的累積與脈絡,固然可惜,惟一肯定的是,背水一戰的結果幾近全軍盡墨。

 

情節交待部份「手足」潛逃海外,相約台北車站外會面。從無法公映這部紀錄片的香港,跨越至被視作避風港的台灣,此情此景勾起觀眾情緒,自不待言。

 

香港從2014「雨傘革命」失敗後轉趨沉寂,直到曾經的積極份子重拾動能,與年輕一代走上抗爭最前線。(金馬執委會提供)

 

流亡者歸宿:台灣?

 

香港政治流亡者的出現,並非始於今天;從台灣政府因應情況危急頒布人道救援後,《難民法》、「收容港人」亦已爭論一段時日。不過《時代革命》上畫勾起創痛,有人借公眾聚焦的機會舊事重提,各路烽煙借傷成毒曝露昔日恩怨,誠為不幸。

 

爭拗癥結,在港人對台灣政治不求甚解,台人也對香港境況不甚了了,然後各種瑣事摻雜,不一而足。自問曾在兩地生活、觀察、寫政治評論好些日子,也不敢說瞭解,遑論其他?

 

涉及政治迫害或人身自由而申請居留,本質就是政審,難免令人想像到凡事政治掛帥的中共。但就國安層面,那是必要之惡,查核認證甚或找人掛保證需時,全世界皆如是。

 

這次炎上主因,不外乎一群狀況外的港人籌辦利益遊說團體,沿用香港司法邏輯想像台灣的政治與修法,連結一些台灣在地人權組織(恰好部份是左膠),提出一些不著邊際的離地政策倡議。不過無論過程是否有人攪局,問題仍在誤解太深,利害所繫南轅北轍。

 

結論是:不要以為大家有中國這個共同仇敵,就能自動成為伙伴,罔顧彼此想法的天差地別。

 

「逃生門」的庇護

 

必須強調,台灣並非沒有毛病,但重點在其行政效率低下,好像從20年前留學那陣子至今仍沒多少進步。處理專案大概也存在這類延誤,出現個案審批積壓毫不稀奇。

 

然而這並非證成要修《港澳條例》或訂立《難民法》的堅實理據。撇除中華民國憲法的歷史包袱及複雜性,「光明正大」地擴大所謂「逃生門」,本身對港台兩地都沒有好處。

 

我的意思是,台灣在沒有《難民法》下,政治難民專案(人道救援)對申請人的背景審查一般需要時間;基於效率較差,申請令時間又更長一些。台灣人平素應該體驗不少,不然試著辦個證照就可知一二。

 

所以呢,要改善的優先項目應為「行政拖沓」,而不是吵其他有的沒的。既指望對方能妥善保護人身安全歲月靜好,又想他們「特快批核」不嚴謹認真審查個案,「又要馬兒好又要馬兒不吃草」,捫心自問,這種要求合理嗎?

 

認真回答的話,過去沒有專案那陣子的台灣,除了極少數「特事特辦」的收容以外,一般處置是擔任中介角色,從1989年中國民運伊始已設有渠道:人先到台灣落腳,覓得在地人權組織或具社會地位的可靠人士當保證人,再接洽海外願意轉介的人權機構,負責安排至該國申請難民資格。

 

當然,要能成功抵達台灣,就各憑本事。例如昔日中國民運份子,如今2019年香港「暴動犯」或難以出境的目標人物,或先安排偷渡,或循正常途徑到中轉地(如東南亞國家)迴避直航的敏感,再設法轉至台灣,在此不贅。

 

以上這些並非機密資訊,祇是其間有甚麼人出面策畫參與、如何安排行程以策安全,才是關鍵所在。隱密、低調,是逃生門得以保全、庇護受難者的要旨。

 

香港人的焦慮 台灣人的憤怒

 

說實在的,港人不怪政客口口聲聲支持香港民主抗爭的美、加、澳諸邦收容配額那麼少,或申請難民資格困難,倒是很會為難台灣,原因真的因為台灣政府「出爾反爾」、「人血饅頭騙選票」兼各種刁難嗎?自然不是。

 

真正的理由,一來在於有意無意把「政治難民」跟「經濟移民」混為一談。誠如前述,放大個人政治參與(票投泛民主派、捐錢支持反對黨,甚至微小到某天網上罵兩句政府)並自詡受政權迫害對象,覺得難民資格是比投資、技術專業或創業移民便宜快捷的「移民捷徑」,反而無視真正的政治蒙難者,絕大多數都是低調行事。

 

把「撐香港」詮釋為無條件降低要求從速收容,以為政審就是如此簡陋隨便,或誤將明文規定這個可以那個不行視為好事,忽視敵對的中國不斷探測國安漏洞,利用「公開透明」的制度攻滲透乃至內部破壞的現實困境。

 

再者,抱怨台灣拿港人犧牲騙票,更是可悲。即便政黨援引香港經驗,你猜是基於地理位置一衣帶水,彼此對抗中共政權命運共同嗎?更重要的,實為引以為戒。

 

香港面臨存亡威脅,從來比台灣大(名義及法律上主權從屬於中國,駐軍在地且互為接壤,求自保甚至擺脫中共管治難乎其難);相反,擁有完整主權、政府與立法機關、憲法、軍隊國防的台灣,直接危險顯然稍次一級,需要的是勤修武備、提高國民心防、對外廣結民主自由世界盟邦,提高中國侵略難度,使其知難而退。

 

那麼他們的政黨政治,訴求對象必然是其選民,照顧的首先是國民感受,首要捍衛的必然是本國利益,而不是一不沾親二不帶故且未落地成為新住民的港人,關注的政治議題,亦必然以在地為主,而非將香港問題移植成台灣的,迫使對方與你同負一軛,比如意圖把中國民運的六四神壇從香港搬往台灣借屍還魂,把台灣硬生生弄成了國中之國般的「新香港」。

 

所以要責怪台灣政黨政治的現實顧慮,不懂「吃果子拜樹頭」的道理,把想方設法庇護收留卻是進度慢一點的人家,肆意污衊成「始亂終棄的政治渣男」,請問何苦由來?

 

說到底,不過因為台灣地理鄰近,消費便宜,生活習慣相似,較易適應新生活,所以滯台或打算移民的港人對此尤其苛刻罷了。不客氣講句,這根本是華頭華腦的奧客心態,觸怒台灣人引發罵戰,祇是剛好而已。

 

如何安排港人移居、調整移民政策,真正應該問的是:怎樣的對港政策對台灣未來至為有利?(攝影:蔣銀珊)

 

身份認同 言信合一

 

如何安排港人移居、調整移民政策,真正應該問的是:怎樣的對港政策對台灣未來至為有利?對全球構築「中國包圍網」更有助益?對北京當局的加速自毀會推進最大?

 

讀者內心答案或有不同,甚至彼此衝突,且不見得適合由港人回答。

 

斗膽詰問那些打算落腳台灣「新移民」的身份認同:到底是香港人?台灣人?中華民國人?除了藍綠統獨以外,他們知否在地政治議題有多繁雜,光譜有多闊廣?抑或他們不過是撘民主便車,信手拈來享受自由有票可投就滿意?

 

心繫香港,情感一時難以捨割在所難免。然而進一步論證提早取得參政權方能建立在地歸屬感,決定移民前未曾深思熟慮台灣是否心怡目的地,能否適應到當地文化生活,純粹將福爾摩沙當成勉為其難駐留的浮木,南下避秦走難心態究竟何時了結?

 

拋棄種種從頭開始,是一種犧牲;但不畏艱難留下,何嘗不是如此?眼看各式「鬥黃」自證政治難民的「資格」,坦白說,曾在獨派集會公開站台演說,錄過的節目、寫過的文章有港警存證,暗地裏被中共列入黑名單,在外有政治連結的友好,卻沒有無耻地哀哀叫裝可憐,跑到海外炫耀經歷乞求政治庇護,而是選擇有尊嚴地留守,見證香港浮沉,也早有預備承受代價。

 

台灣是個美麗的國家,但香港人要成為台灣人,未必合適。確切地說:香港人若定居台灣,安身立命,其實已經不再是港人了。假如屆時還想參與政治,那也須以台灣利益為依歸。正如流亡歐美者,若要推進某種民主抱負,就必然先讓身心成為歐洲人、美加人,以歐洲或北美利益作為政治參與的起點,這才是叩問本心的挑戰。

 

※作者為香港人/網媒記者兼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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