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不會武力保護台灣？拜登回答YES，「這是我們的承諾」。 嗆辣直白不玩模糊一付川普口氣，國際社會嚇到議論紛紜。拜登又口誤了？拜登說了YES後，又加了一大段清楚闡述，怎麼說也不像口誤；那麼是深思熟慮之舉？如果是，隨行官員就不會都楞住了。有意思的是，雖然既不是口誤，又不是深思熟慮，看來似乎反而是最恰當的回應，是面對僵局時，一個領袖出於直覺的最好的決斷。

川普不過如此

標準美國建制菁英的拜登都像川普了，國會中川普風自然就更不在話下。眾議院居然通過《評估習近平干預及破壞行為法》，指名道姓警告習近平不要介入烏克蘭戰爭；這個法還取了個簡稱：《軸心法》，把中俄當成二戰時的德義日法西斯結盟。過分嗎？根據皮尤研究調查，美國人有90%認為中俄關係問題很嚴重，83%對習近平沒信心，所以不必懷疑法案的民意基礎。但是，在民粹梟雄川普橫空出世前，很難想像美國會有這樣的國會，這樣的總統。

戰爭前夕，習近平普丁發表聯合聲明，強調「兩國友好沒有止境，合作沒有禁區。」話夠驚人，人類史上從未有過兩國利益重疊到可以合作沒上限的。假如沒蘇聯，國民黨北伐和中共打內戰都不可能成功，縱如此，雙方關係也談不上合作無上限。聲明措詞張揚的川普風，既流露相濡以沫心情，也令西方世界大大警惕。等到拜登訪韓日、召集四方對話、啟動印太經濟架構、加碼武力保台時，中俄對應以轟炸機隊侵韓日防空識別區越日本海闖太平洋示警，中國竟像韓國瑜高唱戰歌〈夜襲〉般嗆「朋友來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來了，迎接它的有獵槍。」指名拜登豺狼，外交官嗆舉槍相向，其粗魯，川普不過如此。

澤倫斯基：犀利、任性，最川普風？

然而，在震撼世界的烏克蘭戰爭中，嗆辣犀利，口不容情，最川普風的，無過於澤倫斯基和他的團隊。駡起人，絕句有如連珠炮：援助鋼盔？下次給枕頭好了！德國的子彈是由蝸牛背過來的！馬克宏沒有領導人的樣子；德國總統沒有權力，就不必來了！馬克宏沒有提供軍事援助，都是怕俄羅斯的人！美國有幫忙，但是還要再觀察，因為他們要選舉，影響了他們的決心。北約怕關閉烏克蘭領空會引發俄羅斯侵略北約，「是內心軟弱，缺乏安全感的人的自我催眠。」「我們獨自保衛自己的國家，一如昨日。而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袖手旁觀。」

一開口，炮火四射，但是硬是靠這樣，聲望在美國傲視舉世群雄。奇怪嗎？當今民粹梟雄豈非往往這樣崛起於四方的？2016～2019年間，民粹風驟起，橫掃全球，自目領袖崛起於世界各地：2016杜特蒂當了菲律賓總統；2017川普就任美國總統；2018墨西哥「左派川普」歐布拉多當總統；2019熱帶川普波索納羅當巴西總統、英國川普強森當總理……遍佈各地的大小川普們，個個以挑戰建制菁英為職志的庶民英雄自居，個個都語不驚人死不休，辣起來，鐵粉瘋狂擁戴。

澤倫斯基就是在這樣的大潮流當上烏克蘭總統，時在2019。就職後，政績未能展現，但是戰爭爆發，又奮戰不屈，民粹風演講又展現驚人的煽情能力，使他民望在國內由谷底直奔高峰，甚至遠及美洲成為美國人心目中捍衞美國價值的超級英雄。

前川普的民粹梟雄之一 ：普丁

在2016由川普帶著各地大大小小乃致微型川普四處搶佔戰略要地，民粹狂潮席捲全球前，兩個早在川普當美國總統之前「前川普」民粹梟雄普丁、習近平早已取得中俄兩大軸心國的領袖地位了。普丁全國電視演說，揚言「清洗」反戰勢力，將所有「人渣、敗類、叛徒」，「像蚊蠅飛進嘴巴，唾吐出來」，措詞之粗魯有過於川普，「烏克蘭不是國家」，攻打烏克蘭就像彼得大帝攻佔聖彼得堡，語氣蠻橫也超過川普，甚至還有黑味十足：「不管你喜不喜歡，我的美人（烏克蘭），就接受吧。」

至於習近平，一聲令下，戰狼外交上場，中國整個訓練有素的外交團隊四出各國橫衝直撞，嗆辣無禮，徹底顛覆外交官講究孺雅的傳統也不是川普能比的。然而稱呼川、普、習民粹梟雄，重點還不在於言語粗魯嗆辣，也不在於民族主義掛帥，個個高嗆民族偉大復興，甚至也不在於川普對普丁、習近平惺惺相惜，乃至眾大小川普們（如法國勒朋和普丁）之間都氣味相投，更在於他們出台都面對了類似的國家治理僵局，而這僵局基本上又來自於於新自由主義主導下，國家退位，世界由全球化走到超全球化而造成的劇烈貧富矛盾所帶來的。

二次大戰前夕，西方國家高所得的10%人口，分配到的總體國民所得，從原來的35%以下躍進到達50%，各地民粹主義政黨得票率隨之彈跳竄升，總體平均從不到15%躍升到35%，有些地方甚至成了最大黨，到了2016年，80年前這兩個對應的數據竟又重複出現，於是乎各比士地民粹梟雄嗆辣上場。

蘇聯解體，被稱為新自由主義大勝的里程碑，但是解體後的俄羅斯敬謹惶誠地以新自由主義精神進行經濟震盪療法，不幸造成的是俄羅斯（和烏克蘭）不可思義的災難，經濟逐年萎縮，1991俄羅斯GDP是0.517兆美元，到了1999年萎縮到0.195兆！更不幸的，商業寡頭趁私有化政策巧取豪奪，政局腐敗不堪，民眾苦不堪言，於是普丁在2000年向痛苦的俄羅斯民眾求20年的時間，他許諾還給俄羅斯一個強盛的國家。搭上全球化的風潮後，普丁收編寡頭，俄羅斯在他不擇手段的民粹鐵腕統治之下，展開了飛快的經濟成長，到了2013年到達高峰，GDP上升到2.29兆 - 不到20年，他已經實踐了諾言！於是大展民粹民族主義雄風，接連發動了克里米亞戰爭和烏克蘭戰爭。

前川普的民粹梟雄之二：習近平

1992鄧小平南巡後中國回到鄧讓一部份人先富起來的改革開放路線，2001中國人加入WTO，號稱是全球化最偉大的躍進，而中國在經濟飛躍成長中，形成的權貴資本主義體制其貧富懸殊程度居然超過於資本主義大本營的美國。面對這樣嚴峻的社會矛盾，一個無行但是卻比習近平更敏銳更才華橫溢的民粹梟雄薄熙來，高舉毛式民粹唱紅打黑。這把中國當時信奉鄧路線的建制菁英嚇壞了，於是聯手整肅，再把政權交給當時為官穩健的習近平。不料，在中國內部結構性強大的矛盾制約下，向來低調的習對內跟在薄熙來之後走上了向毛回歸的「唱紅打黑」民粹路線，2017十九大重新界定「主要矛盾」是分配矛盾，於是國進民退、共同富裕……全面向左回歸；對外，高舉民粹民族主義的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旗幟，取代鄧小平的韜光養晦，先和包括台灣的左鄰右舍緊張全面升級，進而和川普的美國第一形成左右民粹主義的對撞，新冷戰因而展開。

川普登場

柯林頓努力說服中國入WTO後，在美國華爾街－華盛頓－跨國企業－學界－媒體菁英共襄盛舉之下，中國迅速成為全球最大製造業大國，2000年代早期蘇格蘭史學大家弗格森驚嘆當時中美關係是「中國製造，美國消費；美國發債，中國買債」是帶動全球經濟發展的天作之合，他發明了神秘Chimerica加以形容。然而中國製造意味的是美國製造業空洞化，工人失業，中產階級沈淪；美國消費意味的是美國天文數字的貿易赤字；而全球化自由化的大環境，更提供中國在其中大搞國家資本主義，雄心勃勃推動2024計劃，盤算將來取代美國掌控全球科技業系統霸權的大業。情勢如此險惡，於是民粹川普應運而出，揭竿而起，挑戰美國主導全球化的建制菁英。川普登上全球化大本營聯合國大會堂公然宣告要結束全球化。逆全球化的貿易戰從此發動，這時長時間被川普稱為華盛頓沼澤的建制菁英，排除在在權力圈之外的政學界邊緣人士，齊聚川普麾下，進一步把貿易戰推動到民粹川普興趣缺缺的科技戰，產業鏈脫鈎產業系統霸權之戰以及價值觀之戰。

川普四年任期，大勢已成，等到拜登領導一群原先的建制菁英團隊回防華盛顿，雖在外交上揚棄川普單邊主義，回到多邊外交，但是在中美對峙的大戰略上卻只能川規拜隨。

2020年底，因為民粹風致新冠病毒肆虐以致選情落後時，一幅成群鐵粉跪地默禱的鏡頭最令人動容：強烈表達了被建制菁英丟包的底層痛楚是那麼深刻，以致於瘋狂支持荒誕不經的民粹狂人，他們2016年因勝利而喧囂狂歡，但是如今美好時光將逝，眼看建制菁英就要班師回朝，他們突然靜默曲膝，祈禱他們無比虔信的主不要放棄他們。

台灣也有微型川普

在台灣還有崇拜川普、杜特蒂的微型川普韓國瑜也曾風光一時。所謂微型是說他比其他各地大小川普，乃至和台灣和他一樣當過立委的政界人士比，韓的知識能力都屬微小。但依這樣的本事他卻可在2018年捲起韓流橫掃各地，掀翻了民進黨各地方政政權，可見當年橫掃全球的民粹風潮，其結構性基礎有多麼龐大堅實。

烏克蘭戰爭爆發前，幾乎整個世界都認為俄羅斯不會真的動手，只有美國拜登獨排眾議，這展現了美國建制菁英情報收集和判斷能力無人能及。戰爭持續了109天後拜登還忍不住強調他曾警告俄會開戰，但澤倫斯基「不想聽」，在警告戰爭就要爆發的同時，拜登也不斷強調美國不會出兵。接下來戰爭爆發，美國居然通知澤倫斯基可以協助他從基輔出亡，要說不是在勸澤倫斯基認輸棄守實在講不通。毫無疑問，拜登這一連串的反應，呈現的是強烈的綏靖心態。

戰爭爆發之初，就一付綏靖避戰並不是美國拜登而已，德、法領袖更甚至更強烈。他們持這心態，客觀基礎非常強大：

一、俄烏雙方國力大太過於懸殊，不談土地、人口、資源，單單GDP，就是1.64兆美元比0.14兆美元；此外，一個是世界第二軍事強國，一個瞠乎其後；一個在克里米亞危機前被譽為金磚四國之一，另一個是全歐洲最貧窮的失敗國家。

二、烏克蘭人口中有超高比例的「俄語族群」和俄羅斯裔，這使俄羅斯在2014年輕而易舉地在當地多數民眾支持下佔領了克里米亞，因此普丁判斷一旦進兵烏北、烏南甚至基輔都將只是進兵克里半亞經驗的複製，而西方世界大體默認。

三、俄羅斯升級為核戰的恐懼

四、俄羅斯巳經淪落到GDP總量只有美國7.1%，排名還落在加拿大韓國之後，早不是美國的競爭對手。脫離烏克蘭的紛爭集中力量應付GDP達到美國77.3%的中國才是美國的戰略之急。

因此，綏靖主義基本上是西方主流建制菁英拜登等等人士「深思熟慮」後的結論。

民粹梟雄VS.建制菁英，與台灣

在西方世界準備放手的綏靖氣氛中，烏克蘭在澤倫斯基領導下居然挺住了俄羅斯的對基輔的攻勢，粉碎普丁閃擊戰術三日亡烏的盤算，終於使拜登無法脫身，反而只能不斷增加軍援額度；但是拜登仍然把援助限制在提供個人操作的防衛性武器上，這等於要烏克蘭拿匕首對抗強盜的關刀，是令人心痛的綏靖主義式援助。其必然的結果是烏克蘭人必須不斷地犧牲生命去平衡俄羅斯強大的炮火攻勢。幸而英相強森和波蘭總統杜達一反西方主流建制菁英過度的深思熟慮，率先到基輔表示支持，率先援助烏克蘭重武器，為眾歐美國家建制領袖所不敢。強森和杜達這麼做事所必然，否則枉為民粹領袖。

由於台海緊張和烏克蘭戰火己經成為對立陣營分據兩半球的對應犄角，在這格局中，拜登說，如果不阻止俄羅斯繼續深入歐洲大陸，恐怕中國將有膽子接管台灣，北韓也更具侵略性。幸賴民粹的澤倫斯基、強生、杜達，台灣的安全有力地強化了。更早，如果不是民粹川普發動貿易戰，科技戰引導全球產業鏈重組，那麼台灣將繼續沿續近30年全球化進程中産業空洞化的趨勢，不會有3年來台商和外商對台灣的大舉投資，帶來新的經濟動能的機會。

回顧焦點集中在印太的新冷戰，和歐洲爆發的烏克蘭熱戰，可以看到的是，在西方世界，要挑戰全球化帶給美國的種種危機、對抗俄羅斯帝國的擴張主義、力挽西方綏靖主義的狂瀾；在西方的對立面，俄羅斯要對抗寡頭經濟造成的失序、中國要對抗「一部份人」暴富起來的權貴資本主義，居然都無法仰賴素受信賴的，雍容華貴的建制菁英而只能靠粗魯不文的民粹梟雄然後忍受他的怪誕甚至乖謬！

這樣，歷史在大轉折點上引領轉折的，不論是正向的還是負向的轉折，並不是在從1980年代呼風喚雨了40年的建制菁英，而是如同水滸草寇般的民粹梟雄。此景此情，詭異到了極點。從這一個詭異的現象出發，逆全球化起風之後，世界會走到怎樣的新境界，例如在經濟面，張忠謀、郭台銘屢屢提到的產業鏈將由One World One System 走向 One World Two Systems，將會走多遠？要走一、二十年才見分曉嗎？沒有人知道。如果走得夠遠，Two Systems鮮明對峙，而烏克蘭戰爭長期化對俄羅斯像SWIFT的經濟制裁持續下去，那麼出現在大家面前的這個新冷戰就更像舊冷戰了，會這樣嗎？難以知悉。

最後，無論如何，許多舊知識己經不足據以充分理解新世界。例如，從產業鏈重組的角度看美國，就和兩蔣遺留下來強大的疑美觀點，認為美國總是以台灣為籌碼的角度格格不入；又如在新自由主義當頭的年代，一個雖然和自由主義精神相悖，卻在國際政治領域恆居主流地位的「建制派」理論－ 現實主義，總是一口咬定中美新冷戰也者，無非霸權轉移現象也，解釋力也很明顯很有不足。也幸好這些觀點己不足信，所以大家可以慶幸人類的權力邏輯不是只有成王敗寇而已，人類也因此不是只有趨炎附勢一條路可以走而已。

※作者為前民進黨立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