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市A13寶林茶室食物中毒案，元凶已確認為邦克列酸（Bongkrekic acid，原稱為米酵菌酸），但汙染毒素的源頭依然未明，矛頭指向蔣市府顢頇，在接獲食物中毒通報後，雖赴寶林稽查，第一時間卻沒有將最關鍵的「可疑食材」查扣，只做了「必要非關鍵」的環境檢點稽查及生物採檢，因而錯失追出汙染食材的先機，北市府飽受社會大眾不專業、不快速的負評，蔣萬安也在繼「虐童案」後再度坐實「慢安」和「屘安」的盛名。

四月2日台北市府興奮地舉辦「洗白」記者會，說明台北市在第一時間的稽查沒有做白工，因為他們從越籍厨師手上檢驗出邦克列酸。當被媒體問及為何在第一時間沒有查扣可疑食材時，衛生局長陳彥元竟說：「依照（中央）食藥署作業規定，目前未規範要把所有食材全扣走，但在未來確實可和中央地方專家學者討論，是否接獲食物中毒案例第一起通報後，就扣走所有食材，若未來修法執法單位一定嚴格遵守。」

陳局長的說法，令人對其專業的退化及官僚的進化速度感到驚訝。就其個人而言，完全看不出是一個台大醫學士又受過美國JH大學公衛碩士訓練的專業背景，就政府體制而言，台北市何時淪為「偏遠縣市」的程度？怪「中央沒規定」等於是在自我削弱地方自治中的治能舆治權，何況北市府還是人才濟濟、資源豐沛的直轄市首都。這情況與兩個月前中市府處理「那異盒」含西布特羅五花肉片的強勢及堅持大異其趣。

台中市府驗出「台豬」含西布特羅，本就是非常「異常」的狀況，中市府卻不願在第一時間和中央討論及商量，或將「那異盒」肉片送交中央幫忙鑑定，究竟是台糖養豬出問題？還是檢體遭汙染或被掉包？反而是自己反覆驗了22次，拖延逾半個月後，才願意將已面目全非的肉片，委屈地分給中央「複驗」。又不聽中央之「建議」，在真像大白之時再向民眾公布食安事件。中市府的強勢作風顯與北市府呈現兩極，頗具有直轄市的派頭和架勢，可惜其釐清「那異盒」肉片真相的整體能力仍然不足，處理自己因專業及政治判斷錯誤所造成的嚴重後果承擔的能力也不足，只見其外強中乾，匹夫之勇的表現。

嚴格說來，西布特羅並非「中央規定」非驗不可的項目，中市府在自治、自理及自主下檢驗台豬西布特羅是可以的，但得交待為何要驗理由；既然是中央認證的實驗室，中央要求複驗或測試也是認證體系中天經地義的事，不涉及行政分工；要在檢出西布特羅的「異常」真相未調查清楚前，決定逕予發布警訊提醒市民也是地方自治的權限。但是台灣實在太小，中市府很難將自己惹出的麻煩自己處理妥善，而不殃及其他縣市和中央，中央也在這種情況下，寧願先「雞婆」介入，以免事態擴大更難處理。

精省、廢省及政黨輪替，及中央地方不同政黨執政，以及從二都變六都，直轄市的政務官及公務員官職等不比中央低，在在都造成台灣地方自治的尷尬及窘境。在有台灣「省政府」的時代，轄下縣市政府的衛生局長任命尚須經省衛生處處長的同意，縣市政府的衛生預算，尚需仰賴省政府的補助舆考核，縣市政府幾乎都惟「省」命是從。缺少省政府的折衝，中央與地方分屬不同政黨執政時，出現的矛盾、競爭與依賴，變化多端，若非成熟的政治人物誠意相待，很難處理得恰到好處而雙贏。

這些困境與兩難是民主必然的過程及結果，唯有政治人物在不涉及國家認同，減少藍绿白的心結下，才能發揮政治智慧達到進步舆和諧的平衡。

以上還只是「平時」狀態下，中央與地方的行政分工互動與倫理的窘境，雖然充滿分歧與恐怖平衡，但尚不足以動搖國本。若是在非常時期的「變時」，中央與地方面臨的窘境就更嚴重。以新光肺炎流行期間為例，中央成立流行疫情指揮中心，《傳染病防治法》為防止命令流與資訊流的亂流舆紊亂，有極「極權」的設計及規定，但對地方政府並無罰責，其用意即是既不樂見地方政府在大疫之前，仍各吹一把號，也怕中央不尊重地方的自治權限，濫用「一條鞭」的權力，因此有「1.5條鞭」的設計。

2022年4月14日，新北市一名2歲幼童恩恩因感染新冠陷入昏迷狀態，恩恩爸遵照中央規定，呼叫新北市消防局救護車送醫，竟等了81分鐘才送抵醫院急救，恩恩最後不治，新北市府也均依「中央規定」辦理沒有拖延，歷時半年後，中央及新北市府均被監察院糾正，但所有官員依然在位，侯友宜不受影響還連任市長寶座並参選總統，顯然在「變時」，市民對於地方政府只要依中央規定辦理，毋須積極應變，即便怠慢拖延，仍可拖中央下水，不會被怪罪。

再回顧，新冠肺炎疫情初始之際，曾爆發彰化縣血清抗體檢驗事件。彰化縣府與台大公共衛生學院合作，將原研究計畫之項目，因應疫情需求，增列新冠肺炎血清抗體檢驗，學術成果將可提供指揮中心參考，特別是各種不同風險的人，是否存在無症狀感染，結果還真從一位居家檢疫者驗出陽性。中央疫情指揮中心氣急敗壞，認定違反「中央規定」，即「中央沒規定要做就不准做」的峻令，而中央所公佈之「採檢指引」，原本只是「防呆／防懶機制」下，中央要求地方政府最基本得做的事情的步驟及項目，地方政府以研究計劃擴大採檢對象，且發現一名未確診者抗體陽性，將黑數真相曝光，頗具功勞，指揮中心再如何顏面無光，權威如何受挑戰，也應秉承科學及專業，分析加檢「居家檢疫者」血湍抗體的利弊得失，若對初期防疫有貢獻，也應承認此研究結果值得參考，並立即改變現行規定、指引及防疫策略，而非惱羞成怒，下令嚴懲。

中央與地方，在平時如何督導，接獲縣市請求，如何協助及補助，應建立一套自行協商督導考核的機制，令地方自治得以落實。這次台北市A13食物中毒案，本就不應該還存在「中央沒規定」說嘴的空間，更無提出中央要有扣走「所有」食材或「可疑」食材的規定，或通報到第幾起個案才能扣走食材，正常的專業及態度，不是都應依據科學辦案的需求？還須用「規定」，如此又如何因應越來越多的新興或罕見突發狀況或事件？

中央在彰化血清抗體事件中，表現出「中央沒規定做就不准做」的唯我獨尊，這回北市府的「中央沒規定」，即便不是受彰化血清抗體事件的影響而不做為，也是現世報的迴力鏢。

※作者為前疾病管制局副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