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KUS「第二支柱」與過往美國的安全機制最大不同之處,是對於經濟與發展的重視,特別是與中國競爭近年「全球南方」的議題。(圖片取自英國國防部)
2021年9月15日,當時的美國總統的拜登、英國首相強森(Alexander Boris de Pfeffel Johnson)以及澳洲總理莫里森(Scott John Morrison)發布聯合聲明成立AUKUS,建立基於共同的不列顛文明與離岸平衡條件的安全關係,成為美國在中國推動「一帶一路」之後最為明確的地緣政治回應。
AUKUS不若QUAD有著「全球南方」的不確定因素,是一個具備共同西方現代性與不列顛文明身分的群體,並且有著共同的安全任務。在以美國為核心高強度溝通與有計畫性地推動,已成為歷史上海上與科技力量最強的聯盟,遠勝於英國在18世紀「大同盟戰爭」時的組織與協調能力,可同時能在全球各大洋發起軍事力量,並且產生強大的威懾能力。
AUKUS看似宏偉的藍圖背後,它還在逐漸調整與完善其涵蓋層面,並且與美國印太戰略的主張相互呼應,逐漸從基於軍事走向超越軍事的經濟與發展層面。AUKUS「第二支柱」旨在合力研發八項核心技術:海洋科技能力、量子科技、人工智慧與無人機等自主武器、先進網路能力、極音速及其反制能力、電子作戰、創新和情報共享,所涉及的目標與2023年8月的「大衛營峰會」有著高度重合。當時美國申明對日韓的「延伸威懾承諾」(extended deterrence commitments)、維持台灣海峽和平與穩定的重要性、朝鮮半島無核化的目標,美日韓之間的「供應鏈彈性」,以及印太地區的經濟發展,諸多主張的時間點較AUKUS「第二支柱」提出的更早。
帶著不列顛文明色彩的AUKUS,在文化與語言上有著共同的身分,使得澳洲國內有著對日本加入質疑的聲音,但是仍然有著共同的自由主義價值認同,推動其地緣政治目標。2021年11月,中國海警船使用高壓水槍攔截兩艘菲律賓補給船,反而促使AUKUS積極協助「全球南方」身分的菲律賓。2024年4月10日的美日元首峰會,兩國宣布升級軍事同盟,重申台海和平穩定的重要性,反對片面以武力和脅迫改變東海及南海現狀。
從地緣政治的訴求來看,AUKUS的性質也類似於1902年1月30日成立的英日同盟,以遏止歐亞大陸出現霸權作為共同目標,日本不過是循往例重現相似的身分,1902年的英日同盟是為反對俄國以武力改變遠東現狀,英國則冀求以日本箝制俄國和德國在遠東的發展。在英國國債的回饋和軍售支持下,以及當時英國最有效率的情報體系的回饋,使得日本得以有資本在日俄戰爭中取勝,一躍成為當時的全球列強。今日的AUKUS遵循著同樣的地緣政治邏輯,藉由離岸平衡者與邊緣地帶強國的聯盟,平衡來自於歐亞大陸的崛起強權,AUKUS「第二支柱」也同樣與日本發展極音速武器、人工智慧與「五眼聯盟」的情報合作。
然而,今日的AUKUS面對的挑戰不只來自於單一行為者,而是一個基於歐亞大陸陸權的潛在聯盟,涵蓋的陸地面積堪比蒙古帝國的巨大規模,而且都是核武國家。4月11日的美日菲元首峰會再次點名與中國之間的南海問題,不能充分解釋AUKUS迫切討論擴大成員的壓力,2023年8月的「南海水砲事件」固然促使澳洲加強在北領地的軍事佈署和強化南海巡航任務,但是各國面對的整體性壓力是來自於「中俄伊朝」四國日趨緊密的地緣政治聯動。位於心臟地帶的俄國與分處於太平洋與印度洋邊緣的中朝和伊朗,可將核武投射自美國位於歐洲與印太地區的盟邦,並且進一步造成全球性自由貿易的威脅,已不是美國或是單一盟邦可以面對的挑戰。
四國擁核集團雖看似無聯盟之名,但是與AUKUS現況實為4打3之實,中俄伊三國都是上海合作組織成員,四國之間的動作更有著高度的聯動性。2024年3月,俄烏戰爭的軍事面向明顯對俄國有利之後,以阿衝突也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從以色列與伊朗的影子戰爭向上升級;3月23日,中國再次在南海對菲律賓發射水砲,位居歐亞大陸三點的衝突事件並非偶然;緊接隨後的4月3日,朝鮮成功試射火星炮16B中長程固態燃料高超音速導彈,與中國的東風17有著相近的滑翔穿波結構(HGV)。歐亞大陸正面對冷戰結束以來最嚴峻的衝突,特別是俄伊朝三國擅長以「核訛詐」作為手段獲取政治訴求,中國則位居其中,作為最主要的資源買方與製造中心,幾乎扮演起美國在二次世界大戰時的角色。
美國面對在歐亞大陸上前所未有的挑戰,已不足以單一的區域安全機制進行地緣政治的圍堵,而是得以歐亞大陸甚至全球的思維重構其核心的安全構想。冷戰時期的美國為避免被東亞新興國家引以為政治工具,引發大規模的衝突,例如:朝鮮的對立與國共內戰,因此並未成立如北約般的集體安全機制。因此,艾奇遜防線(Acheson Line)對於朝鮮半島和台灣的地位另有考量,甚至也對菲律賓有所顧忌,使得東海、台海和南海的「三海」地區遺留的地緣政治破口至今已不足以面對中國崛起。
更嚴峻的是,面對中國發展藍水海軍逐漸將「三海」內海化,朝鮮也具備核武的遠程打擊能力威脅日本,印太地區已不可能實現類似於中東地區性的分而治之且相互牽制,大幅調整體印太地區的安全機制已勢在必行。另一方面,歐洲國家自身忙於俄烏戰爭而分身乏術,2023年7月的北約駐日本辦事處計畫也胎死腹中,建立印太地區的集體安全機制,已成為美國挽回逐漸失衡的局面的選擇。
AUKUS「第二支柱」與過往美國的安全機制最大不同之處,是對於經濟與發展的重視,特別是與中國競爭近年「全球南方」的議題。未來美國將在半導體、綠色能源供應鏈等多方面合作,「呂宋經濟走廊」(Luzon Economic Corridor)計畫也將與「一帶一路」直接競爭,並且提供菲律賓中國未必能提供的人工智慧與半導體產業發展的機會,從日本的九州矽島連結台灣,往南延伸至菲律賓形成半導體島鏈,與基礎建設為強項的中國形成明顯的發展區別,將是台灣從中連結南北兩側的機會。
日本若要在AUKUS進一步發揮作用,首先需解決的是本身的憲法第九條問題和非核三原則,紐西蘭之所以不能在澳紐美安全條約(ANZUS)進一步發揮作用,與日本同樣尋求成為AUKUS「第二支柱」也是由於反核立場,但是並不會減損AUKUS的威懾能力。基於美日安保,日本已在美國的核保護傘範圍,紐西蘭獨立於世,其重要性在於掩護澳洲東側海域不被他國的水下力量穿透,AUKUS「第二支柱」發展的極音速武器與反制能力,以及深海科技能力的目標,才是從源頭斷絕常規威懾的關鍵,但是在無人載具與人工智慧的發展排序上,日本的排程可能與澳洲和紐西蘭會有出入,這是未來AUKUS如何在「3+2」機制上協調的任務。
※作者為台灣大學國家發展研究所博士候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