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景帝患有嚴重的肺癆，在西元前一四三年時，他僅四十六歲，無奈身體已非常不好，日夜咳嗽。他已經悄悄諮詢過御醫，自己僅剩兩三年的壽命。所以，漢景帝在人生最後兩年，一直竭力為太子劉徹培養班底，掃清障礙，甚至派遣酷吏逼死自己的廢太子劉榮，也就是自己的大兒子。

周亞夫此時才四十四歲，身體康健。為了漢室江山，到底應該要將周亞夫當成「班底」還是「障礙」呢？這對漢景帝來說，需要好好思考才行。

周家父子對漢室皆有力挽狂瀾的大恩，周亞夫又是本朝第一軍事大家，殺了，未免可惜；如果留著，周家父子均擔任過太尉、丞相，門生如雲似雨，勢力龐大，年輕的太子真能鎮住他嗎？

經過苦思冥想，漢景帝決定設宴，請周亞夫吃飯，也就是設一個飯局來考驗他。自古以來，飯局的作用除了可以吃飽肚子、培養感情、談事情等外，還可以考驗一個人的心志。

賦閒在家的周亞夫收到漢景帝的邀請，心情相當愉快。他雖然失去了官職，但是他條侯的爵位還在，依舊是大漢貴族，當然不缺一頓飯吃。

周亞夫自己在心中想道：陛下哪裡是請我吃飯，分明是為了重新重用我。陛下還是離不開我啊！論帶兵打仗，滿朝文武，誰能比得上我？陛下龍體有恙，日後輔佐太子，內鎮諸侯，外禦匈奴，捨我其誰？儘管在朝堂上鬧了點不愉快，總都是為了國家，不是為了自己。

當日，周亞夫早早地起身，洗了一個熱水澡，換上一身新衣裳，又將頭髮梳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苟，戴了一頂帥氣的頭冠，他喜滋滋地坐上馬車，趕往未央宮側殿赴宴。在過去的歲月裡，周亞夫曾在未央宮吃過很多次飯，輕車熟路。但是，他做夢也想不到，這是他最後一次來到此處吃飯了。

漢景帝對周亞夫嚴守貴族禮儀頗為滿意，凝視著周亞夫剛毅的側臉，一幕幕往事浮上心頭：你周家雖為我們劉家屢立奇功，可是你父親周勃只是區區一名鄉間的喪事吹鼓手而已，何等卑賤！如果不是幸遇高祖，周家焉能成為王侯勳貴、鐘鳴鼎食之家？你周亞夫也就是一介勳貴子弟罷了，如果不是先帝與我，你能功成名就嗎？可是你知足了嗎？

想到這兒，漢景帝擺擺手，道：「用膳吧！」

侍從們敲奏起樂器，叮噹！叮叮！叮叮噹！

清脆悅耳的編鐘聲響起，周亞夫低頭看向自己的食桌，只見桌上擺著一鼎熱氣騰騰的牛肉，白乎乎的油湯裡有一整塊頭顱大小的牛肉。鼎鑊兩側，既無餐刀，也無筷子！

周亞夫大怒，心想侍從太隨便了，竟然沒給我準備餐具，難道看我賦閒在家，就敢如此怠慢我？

周亞夫扭頭對侍從道：「給老夫拿一雙筷子來！」侍從低著頭，裝作沒聽見。

漢景帝皺著眉頭道：「亞夫，你大呼小叫的，幹什麼呢？」

周亞夫指著侍從，叫道：「陛下，他們欺負臣，不給臣筷子！」

漢景帝笑了，且笑得非常和藹，道：「請你吃飯還不知足嗎？」你的一切都是我賜予的，凡是我不想給你的，你想要也不行！

周亞夫瞬間臉色漲紅，明白此時漢景帝是故意的。

周亞夫大步走到大殿中央，解下頭冠放在地上，兩手扶地，衝著漢景帝深深地磕下了頭。可是他胸中怒火焚燒，心道：「陛下，你這是幹什麼？故意羞辱臣嗎？」

漢景帝瞧著跪在地上的周亞夫，面無表情，抬手道：「起！」

周亞夫明白漢景帝是在羞辱自己，這頓飯不吃也罷，他豁然起身，向漢景帝告罪一聲，趨步直接離開了！

漢景帝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凝視著周亞夫大步離開的背影，雙目殺機逼人，一字一頓道：「這不是一個能輔佐少主的人！」

惜字如金的司馬遷在《史記》中用了四個字描述漢景帝的反應—「以目送之」，可見其內心的波瀾。按照漢景帝的邏輯，飯局猶如朝堂，飯局的位置是官職地位，食物是皇帝賜予臣子的權力，筷子同樣是漢景帝的權力，周亞夫向漢景帝的侍從要筷子，便是主動向皇帝要權力。

漢景帝心道，自己請周亞夫吃飯，他向自己要筷子，明日輔佐太子就會向太子要兵馬，要更多的權力，甚至問鼎皇位！

話說，周亞夫回到家裡後，明白自己失去了皇帝的信任，越想越氣，便病倒了。西漢時期，活過四十歲便算長壽，貴族們流行提前準備喪事。周亞夫的兒子買了五百甲胄，留著給周亞夫陪葬用。

得知這個消息後，漢景帝便將周亞夫關進了監獄，命令廷尉，也就是漢朝主管司法的最高官員親自審問周亞夫。於是，發生了以下很經典的對話。

廷尉問道：「君侯，你想造反嗎？」

周亞夫道：「我家買的甲胄都是些陪葬品，一拳砸下去便碎了，怎麼能說我是造反？」

廷尉道：「你就算活著不造反，死後也會在地下造反！」

廷尉如此胡攪蠻纏，周亞夫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他明白了：沒有皇帝的授意，廷尉不敢明目張膽地威脅自己。

周亞夫在獄中的遭遇，司馬遷的說法是「吏侵之益急」，結果是，周亞夫「因不食五日，嘔血而死」。 

也許，周亞夫在嘔血而亡之前，想起了出身卑微卻充滿智慧的父親，想起了細柳營，想起了平定七國之亂—雄兵列陣，強敵在側，旌旗十萬，刀光劍影，鼓角爭鳴。

為什麼周亞夫選擇絕食自殺呢？因為這是一種體面的死法。漢代刑法對肉體極為殘忍，在周亞夫那個時代，近有晁錯被腰斬於東市，遠有呂后將梁王彭越剁成肉醬，將韓信虐殺在未央宮中。所謂「吏侵之益急」，難以想像，周亞夫遭受了怎樣的肉體折磨。

未央宮側殿，周亞夫主動要了一雙筷子，漢景帝便認定他「非少主臣也」，而痛下殺手。周亞夫的死代表著西漢開國功臣集團被皇權徹底打垮。漢景帝後來任命非開國功臣之後的衛綰為相，標誌著自漢代開國以來，丞相皆出自開國功臣一脈的局面被終結了。

《史記‧絳侯周勃世家》中提到「條侯果餓死。死後，景帝乃封王信為蓋侯」。王信便是王皇后的兄弟、漢景帝的大舅子。漢景帝漸漸重用外戚勢力取代開國功臣，使其成為西漢重要的政治勢力。

漢景帝死後，漢武帝繼位，繼續重用外戚，進一步削弱開國功臣與地方諸侯的權力，鞏固皇權，加強中央集權，終於打造出一個龐大的大漢帝國。漢朝成為當時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凡事有利必有弊，西漢末年，在漢哀帝早亡、皇權衰落的情況下，外戚王氏家族的王莽成功篡位。

*本文摘自《早知道就不去吃了！20場翻轉中國歷史的暗黑飯局》，創意市集出版。

【作者簡介】

胡策陌

原名裴帥。是許多自媒體平臺的簽約作家，開有歷史專欄，熟讀二十四史，善於分析歷史人物心理，借古諷今，文字幽默。著有《超好看半小時漫畫中國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