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有一些搞政治的大老說:政治難為,那天改行作生意吧。他們還以為賺錢像「桌上拿橘子」一樣輕鬆。
40年前作生意不久,碰到一個義大利來的猶太人,他告訴我,你如果有100個員工,你就有100個頭痛。如果有1000個員工,立即有1000以上的頭痛。那時,我的公司沒有幾隻小貓,規模很小,又剛在衝刺,不能體會。不過,謹記心頭。
後來員工漸多,分公司擴增,問題此起彼落,疲於奔命,逐漸體會那智者的話。
有的分公司主管被員工告性騷擾,有的分公司被稅務局(IRS INTERNAL REVENUE SERVICE)查稅,有的公司屋頂被颱風吹破,大雨傾注,所有貨品泡湯,有的公司結帳短缺一萬多美元,要求收銀員負責,主管竟被反告,有時店半夜被破牆,貨物被盜,有時洛杉磯貨櫃進來,被告知不能下貨,可能有仿冒品,而客戶交貨期又快到了等等。
常常救火都來不及了,還長期規劃?
邁阿密性騷擾案,原來是資深西班牙女員工交了一個新男友(西班牙男女朋友換來換去,稀鬆平常),給她出的餿主意,主管不堪其擾請辭,主管離職,臨時那裡找人接手?要懂西班牙語及當地市場需求等。他一走,等於那分公司就休業了。我們只好在紐約請一大牌猶太律師處理,可能那西班牙女員工的律師看到紐約大律師出手(大律師就是大律師,一封信就讓他撤案了),不幹了,怕被拖累,西班牙女員工詭計沒有得逞,辭職走人,但己搞得我們焦頭爛額。
巴拿馬稅務問題要找巴拿馬的會計師,美國與巴拿馬兩個國家的會計制不同,巴拿馬的會計師不會英文,紐約猶太會計師又不懂西班牙文,只好請會計師飛去一趟,又請一個翻譯,花了好幾萬美元。而巴拿馬因為販毒洗錢特別多,銀行管制非常嚴格,報表一堆,搞了大約八個月才解決。
加拿大蒙特婁的房地產法律不但不同於美國,也不同於加拿大一般稅法,拜託好多關係,輾轉才找到一位當地可信任的好律師兼會計師。
1979年買下曼哈頓第一棟五層樓及地下室,原樓主留下一個大樓管理員,他不配合我們公司上班時間,五點就走,我們六點才關門,中間午餐一小時,正好有人送貨來,沒有人可以使用電梯,怎麼作業?星期六有急單,他休息,電梯停擺,怎麼辦?只好把他解僱。他就動員工會來包圍大樓,拿著招牌,繞來繞去,高喊口號。搞了二個星期,只有投降,給他五萬美元賠償金合解,否則,繼續耗下去,生意就垮了。我們這麼小的公司也有工會找上麻煩,意想不到。
更麻煩的還在後頭。這大樓年齡超過100年,電梯是第一世代的,那時建築法規沒有規定要挖到地下。但是,電梯老舊,維修不易,幹脆作個新的。
承包商開始依據新的建築法規,往地下挖一層樓深,挖到一半,地下水湧上來,苦無對策。後來作一個大鐵箱,可以容納電梯大小,以阻隔水的浸襲,但是,地下水仍然源源不絕。不多久,承包商失蹤了,而我們收到二份起訴書,分別是電梯門公司與馬達公司。我問律師,我們沒有向他們訂購,也沒有與他們簽約,他們怎麼告我們?律師說,承包商可以用與我們簽的約去訂零件,並且用這棟樓抵押保證,所以他們可以告樓主。我從來不知道有這樣的法律?碰上了,只能面對。
我們馬上告承包商,而承包商已先拿了前金17萬美元,宣告破產,留下爛攤子及二個訴訟案件。我們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地下室淹水,非找另外一個承包商完成不可。找了數家,沒人敢接。一陣之後才搞清楚,原來這地區有這地區的公會,他們不能越區,利益衝突。靠了一些關係,終於找到另家承包商完成作業,搞了二年多,筋疲力竭。
又有一天,洛杉磯員工打電話來報告,完了、完了,有聯邦警察二十多個荷槍闖進公司。翻查半個多小時才揚長而去,虛驚一場。
原來是眼鏡名牌Oakley到處查仿冒,據說,在路邊攤抓到一個韓國人在賣,問他那裡買的,如果不說,他將被起訴,他說是向我們買的,Oakley公司就根據這個說辭去法院申請搜索令。
我問我的專利律師Peter Burger(猶太人),這完全不合法,我們沒賣,韓國人也沒有向我們買這品牌的帳單,純粹口說無憑,我們是否可以反告Counterclaim法院非法誣陷?律師建議,根據經驗,控告法院多不成功,甚至可能惹了一身腥,這不是好主意。
我說,那麼有人誣告我賣毒品,警察就可以來我家搜索?這完全不合理。律師說,是不合理,不幸的是你碰上了。
律師由紐約飛去洛杉磯替我們辯護,三天後回來,不到一個月,結案沒事。但這「天上掉下來的禮物」,花了我五萬美元。所以生意上的盈虧,必須計算隱藏性的虧損( Hidden Cost)。請注意,這情形,經常發生。
洛杉磯主管自作聰明,規定每人每個月可以有二天病假。有些員工明明沒病,卻利用規定的漏洞,打電話說他生病不來上班。有些比較古意的人,也有樣學樣,不請白不請。後來主管發現這規定不合理,取消。真的請神容易送鬼難,一取消,全體罷工。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平息風波。小小風波,可能導致整個公司停擺。平日霸氣十足的主管,經此一役,臉色鐵青。可見制度不能亂設,也不能亂改。
員工升遷,也是一大學問。升上去,不管任何原因,要降級或減薪,都會引起反彈。福利也是,給了就不能收回。像台北市把重陽敬老金一年1500台幣取消,民調馬上掉了15 %。屈屈1500台幣,引起這麼大的反彈,始料未及。
公司一個主管離職,你在十個人中提拔一個,請問你得罪了幾個?九個?七個?不,十個!為什麼?因為九個暗幹,為什麼不是我?被升的那個人也不滿的嘀咕,為什麼現在才升我?
還有一次收到法院告訴狀,是一個黑人女郵差,說她送郵件上樓,電梯震盪,腦部受損,終身不能工作,要求700萬美元賠償。沒有醫院證明,也沒有人證,這樣也可以提告?
也有人提告在我的大樓門前跌倒受傷,要求理賠,還好每棟大樓都有買火險,意外險等,一棟大樓保險費,30 多年前,一年就要10多萬美元。類似這種告訴,都由保險公司處理。這種案件多了,保費提升,等於增加營運成本。有陣子,巴拿火縱火案件太多,保險公司提高保費三倍,後來,甚至設定最高保額。
有天德州拉瑞多主管來電,警察來公司帶走一個員工,說他販毒,主管很緊張。我安慰他,我們沒有辦法管到每個員工的私生活,只要我們沒有販毒,有什麼好怕?又有一次緊張兮兮打來,說拉瑞多市長帶二、三個人進來店裏吼叫,你有多少眼鏡,我通通買了!原來市長是紐約布魯克林來的猶太人,剛開始也是開店作生意,後來選上市長。(猶太人真厲害,連這麼偏僻的小鎮,他也可以當上市長,前夏威夷檀香山也是)我的眼鏡殺到他的成本以下,可能是他的客人與他吵架,跑來跟我們算帳。我又安撫主管,免驚,生意競爭很自然,他既然出現在我們店內,如果不擇手段,我們可以告他,後來那市長不賣眼鏡了。
我這一點丁小公司,法律案件就層出不窮,疲於奔命。像IBM這種巨無覇公司,他們要有多少律師?30多年前,據說,公司律師(House Attorney)就有250個,令人咋舌。在美國,沒有律師,寸步難行。
那時,公司每天有突發事件,父母親分別在台灣、美國同時得到癌症,只得兩邊跑,怎麼苦撐過那二、三年,已記不得了 。
那二、三年,真的每天膽顫心驚,很怕接到分公司主管的電話,尤其是晚上,一定是緊急危機。身為老闆,心臟必須夠強,否則,風吹雨打,不多久就倒了。
有些年輕人請問我如何作生意?我都先問他,如果會危及你的婚姻生活,甚至健康生命,你仍然願意赴湯蹈火?大多數回答有那麼嚴重嗎?也許別人武功高強,舉重若輕,我的經驗告訴我,就是那麼嚴重!
如果你不想活在那種壓力之下,還是過著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的生活吧。
記得30多年前,民進黨才成立不久,風起雲湧,派系林立,是非特別多。每個人都有一肚子苦水,因為我在美國,最沒有派系偏好,都來向我訴苦。有次,一位已故大老跟我訴苦一陣之後,我輕描淡寫說了二、三個生意上的故事,他很訝異。「不食人間煙火」的政治人物,以為作生意輕而易舉。賺錢,不是好像「桌上拿橘子」一樣輕鬆嗎?
常常聽到一些搞政治的大老說,政治難為,那天改行作生意吧。我只能暗笑,就憑你?生意兩個字怎麼寫的你都不知道嘞!
※本文作者在紐約經商超過40年。2016年結合台灣各界旅外人士在華府創辦「Global Taiwan Institute全球台灣研究中心」(GTI),是美國以台灣為研究核心、規模最大的智庫,尤其効法猶太人捍衛以色列的精神,從而影響美國外交。本系列則是作者首次分享自己紐約經商有成的「江湖撇步」,尤以管理大師彼得杜拉克的經商法則,和個人紐約商戰實務作一對照與記錄。